第三章 非得給你兩巴掌
作者:霍君(火堆兒)      更新:2016-02-28 22:07      字?jǐn)?shù):4106
    陳慶旺及時地感覺到了陳晨和飄紅的不對勁。

    吃飯的時候,陳晨把顯示器放在身邊的凳子上,不允許飄紅碰一下。

    飄紅主動向陳慶旺告狀,說這個孩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非要把顯示器拿到街上賣了。您瞅瞅,擱在凳子上,誰要是不注意,肯定碰摔嘍。

    陳晨,為啥賣電腦啊?陳慶旺問陳晨。

    賣兩錢兒好買藥啊。陳晨的小脖子一梗,使用著慣有的油腔滑調(diào)。

    陳慶旺當(dāng)然不會相信陳晨的話。陳晨是個心思特別重的孩子,他越是不說原由,越說明問題的嚴(yán)重性。陳晨肯定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其實,陳慶旺比陳晨更早地注意到了飄紅的變化。飄紅永遠(yuǎn)是飄紅,永遠(yuǎn)地把她的喜怒哀樂掛在臉上。這段時間,臉上少了惆悵,少了哀怨。吃飯時又把碗里的飯喝得呼呼響,臉色也明顯地潤澤起來。尤其是飄紅的兩只眼睛,漾著滿滿的春光,稍稍一搖晃,就要淌出來的樣子。飄紅用她的身體語言告訴別人,她的內(nèi)心隱藏著一個巨大的快樂,巨大的幸福。而這個巨大的快樂和幸福是絕對私密的,是無法與人分享的。她只好自己快樂著,只好自己幸福著?鞓泛托腋L枬q,只好從汗毛孔里往外滲。陳慶旺是一個外表粗糙,內(nèi)心非常纖細(xì)的人,他當(dāng)然看到了飄紅的變化。他只是不明白飄紅如此變化的原因是什么?隙ㄊ怯性虻。飄紅再沒心沒肺,也不至于在目前這種狀況下自娛自樂吧。男人?飄紅的巨大快樂和幸福緣于男人么?陳慶旺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多少有些猥瑣,但是面對飄紅的變化他不得不往這方面想。想來想去,也沒想出村里哪個男人和飄紅走得近。別說走得近,連近的跡象都沒有。也許是自己多疑了吧,要不就是飄紅看開了,凡事都不放在肝兒上了。原本飄紅就不是一個心思有多重的人,再大的事兒掉幾顆眼淚就過去了。這樣一想,陳慶旺覺得有了幾分道理,就沒再往更深處更廣處琢磨。

    陳晨賣電腦。賣電腦的動機(jī)是啥呢?

    冷丁的,小黑人媳婦一個跳躍,進(jìn)了陳慶旺的腦海。那女人的手里有一把鑰匙,對準(zhǔn)他腦子里的一扇門,一插一轉(zhuǎn)之間,門就開了,陽光就把光線透進(jìn)來了。大腦里便是一片豁然開朗的景象。

    咋就沒想到“網(wǎng)戀”呢?看樣子,飄紅多半是在網(wǎng)上戀著了。而且正在網(wǎng)上戀著的時候,被陳晨看見了。雖然陳慶旺不明白在網(wǎng)上是如何一個戀法,但他知道那種戀法是真實存在的。飄紅網(wǎng)戀導(dǎo)致了自身的變化和陳晨要賣電腦事件的發(fā)生。

    飄紅“網(wǎng)戀”只是陳慶旺的一個順理成章的推測。就算飄紅真的網(wǎng)戀了,真的找了兒子以外的男人,他有脾氣么?沒有啊。沒有理由有啊。是兒子有錯在先,是兒子對不起飄紅在先。這幾天,陳慶旺一閉眼就做噩夢,夢見飄紅帶著陳晨走了?床灰娝麄冇媚_行走,但是移動的速度卻是很快,他怎么都追不上。正在著急的時候,忽然他的那輛二八式自行車從他身后跑過來,他一把拽住,飛身跨了上去。兩條腿使勁蹬腳蹬子。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無論他怎樣努力,車子卻是原地不動。眼見著飄紅和陳晨走向遠(yuǎn)處的一扇形狀怪異的門,伸手按了一下門上的一個按鈕,門就開了。門里是一個奇幻的世界,景色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不容他細(xì)看,那扇門把飄紅和陳晨吞進(jìn)去后,就悄然合上了。合上之后,那扇門就不見了。飄紅和陳晨也不見了。陳晨哪——陳慶旺一聲大喊,驚了自己的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飄紅的走,一直是陳慶旺所擔(dān)心的。把陳晨帶走,到一個新的家庭,人家會真心疼他么?陳晨是一個聰明又敏感的孩子,一個不好的眼神都會記在心里,他肯定會承受不了的。陳慶旺也承受不了,他的孫子已經(jīng)和正常的孩子不一樣了,再也不能讓他有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的委屈了。飄紅拍拍屁股自己走,把陳晨留給小松頭呢,也不行。他不相信飛燕那個女人會對陳晨好。可是,自個兒老了,沒有多少精力照顧孫子啦。

    因此,陳慶旺的每一天過得都提心吊膽,心神不安。唯恐飄紅提出離婚,唯恐飄紅的娘家把飄紅帶走。讓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絕望的是,不管是飄紅提出離婚,還是飄紅被娘家?guī)ё,他都沒有了任何說不的理由。兒子陳建松的決絕,讓他無話可說,無后路可退。

    這個老爺子,想烤手指頭吃啊?陳晨捏下了夾在陳慶旺指間的煙屁股。

    陳晨,爺和你商量點(diǎn)事兒?

    啥事兒說吧,我耳朵又沒堵著。

    一會你就在這睡個晌覺,爺這個大炕多好啊,可以打著滾兒睡。行不?

    哎呀,你真不愧我是我爺,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蟲一樣,知道我懶得跟著那個女人回北頭兒睡覺。

    陳晨故意大聲說,故意讓飄紅聽見。然后,把自己的小身子放在爺?shù)哪潜P土炕上,撒著歡兒地打了幾個滾兒。

    然后,和躺在炕上準(zhǔn)備午睡的奶奶臉兒對著臉兒。祖孫兩個便有了如下對話:

    ——你這個孩子,睡覺還不老實,淘氣勁兒倒是挺像我們陳晨的。

    ——我本來就是陳晨,您得了老年癡呆了,不認(rèn)得我了。

    ——大伙都說你是陳晨,那我咋記得我們家陳晨去上學(xué)了呢?

    ——是上學(xué)來著,不是有病了么,使大勁想想?

    ——把拉屎的勁兒都使出來了。我考考你,你爸爸叫啥?

    ——我爸,叫狗屁。

    ——哪有爸爸叫狗屁的,你肯定是知不道,是個傻孩子。我們陳晨可聰明了,剛一會說話兒,一家子的名字都叫得出來呢。

    ——那你給我講講你們家陳晨小時候的事兒,好不好?

    ——陳晨出生那天哪,陳晨他爺在家里等著著急,一著急就知不道干點(diǎn)啥好,跑豬圈里給我喂豬去了,差點(diǎn)沒把那幾頭豬給撐死嘍……

    ——咯咯……

    ——嘿嘿……

    陳慶旺沖著飄紅招了招手,示意有話要單獨(dú)對飄紅說。心領(lǐng)神會的飄紅隨著陳慶旺來到院子里沒有一頭豬的已經(jīng)廢棄了的豬圈旁邊。

    陳慶旺開始動手拆豬圈的圍墻。把拆下的磚頭遞給飄紅,由飄紅把磚頭碼放到地上。一場嚴(yán)肅的談話從拆圍墻開始。拆圍墻就是一個道具,它可以參與陳慶旺和飄紅的這場談話,起到一個稀釋的作用,使得談話的嚴(yán)肅氣氛不至于那么濃稠。

    陳晨媽,有啥想法么?

    陳慶旺將一塊新扒下來的磚遞給飄紅,視線透過玻璃窗子,關(guān)照了一下炕上講故事的祖孫兩個。開始了他和飄紅的談話。

    陳晨媽,有些話我早想跟你說,一直也沒得空。小松頭是我兒子不假,但是這一回他小子把事兒都做絕了,甭想我再替他說一句話。今兒個我給你撂下一個實底兒,你啥時提出來離婚咱啥時辦,我這個做公公的大力支持你,小松頭不同意白搭,他也沒臉不同意。我就求你一件事,即便著離了婚,也別離開這個家,北頭子的房就是你的,小松頭甭想沾一個手指頭。我連個閨女都沒有,往后就拿你當(dāng)個閨女使喚著。有合適的呢,咱們招一個上門女婿。把這個事兒跟你爹媽念叨念叨,我也沒臉跟他們說啥。

    從始至終,陳慶旺也沒有看一眼飄紅。嘴里說著話兒,眼神兒盯在手里干的活兒上。也不是談話,而是陳慶旺單方面地向飄紅發(fā)布了他的想法。

    我聽說網(wǎng)上啥東西都有,回頭你給我查查老子和兒子斷絕關(guān)系都需要啥手續(xù)。

    陳慶旺的手指一用力,硬生生摳下來一塊磚頭。飄紅接過這塊磚頭,發(fā)現(xiàn)磚頭上沾染著一抹新鮮的血漬。

    一場單方面的談話眼見著就要收場了。陳慶旺,飄紅,伏在墻頭上的五嫂子,都以為談話要進(jìn)入尾聲了。

    五嫂子本來吃過午飯也該在炕上歪歪身子的,可是隔著玻璃越瞅窗下的葡萄架越別扭。今年的葡萄秧子要長瘋了,幾乎都垂到了地上。五嫂子就暫時放棄了午睡,到院子里找些木棍兒之類的東西,準(zhǔn)備把架子重新休整一下。也就是在這時,五嫂子聽到了墻那邊的陳慶旺的說話聲。五嫂子太想把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收進(jìn)耳朵里,但是那話兒撞到墻上,再彈起來送進(jìn)她的耳朵,效果就相當(dāng)差了。于是,五嫂子攀上了靠著墻根碼放的一小垛木頭劈柴,把耳朵露出來。但是,五嫂子沒有意識到有一個危險正悄悄地臨近她。

    躺在炕上聽奶奶講故事的陳晨,并沒有把百分之百的精力放在聽奶奶的事故上。奶奶講的那些故事,爺早就講過了。所以,他的注意力就不是很集中,留出一部分精力掛在爺和飄紅媽身上。他的潛意識告訴他,今天爺又有點(diǎn)不對勁。爺和飄紅媽一動,掛在他們身上的那部分精力就感覺到了。

    你等著,我去撒泡尿,回來再接著給我講啊。

    陳晨爬起來,叮囑奶奶。沉浸在亢奮的講述狀態(tài)中的奶奶,卻不愿意她華美的講述被中斷,戀戀不舍地反過來叮囑陳晨,快點(diǎn)回來啊。然后一臉幸福地在記憶里挑選著,一會等撒尿的那孩子回來給他講哪段兒。

    在堂屋里,陳晨借助著各種掩體,窺視著院子里爺和飄紅媽的動靜。想著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他們,聽聽他們在說些啥。眼神不經(jīng)意間上挑了一下,就捕獲了五奶奶那顆擔(dān)在墻頭上的頭。這個老太太,在偷聽!

    陳晨一下來了氣。說實在的,五奶奶平時沒有得罪過他,院子里的那架葡萄,從葡萄株兒剛一泛紅就開始吃,也沒吃出對五奶奶的喜歡來。陳晨總覺得葡萄是看在爺和奶的面子上,五奶奶才給他吃的。那些諸如聰明啊之類的夸贊也是當(dāng)著大人的面,他才能從五奶奶那里得到。背地里,五奶奶那雙斜眼子沒少了瞪他。為啥瞪他呢,陳晨的解釋是:五奶奶的兒子生不來像他這樣聰明的孫子,嫉妒啊。所以,那年過年,他偷偷地往五奶奶的肉鍋里扔了一個點(diǎn)燃的鞭炮。這個五奶奶啊,不長教訓(xùn),今天又撞到槍口上了。哼,老太太既然不怕死,就狠狠地給她一槍。

    便哈下腰身,從堂屋角落的一只工具兜子里取來陳建松給他做的彈弓子。本來,陳晨已經(jīng)決定和這個彈弓子絕交了,就因為它出自陳建松之手。緊要關(guān)頭,顧不上許多了,反正就用一下下。

    一塊廢棄的經(jīng)歷空氣侵蝕后質(zhì)地異常堅硬的橡皮泥,臨時做了彈藥的替代品。瞄準(zhǔn)兒——目標(biāo)是五奶奶的眉心。

    嗖——一松手,彈藥帶著呼嘯聲飛了出去。

    聽到了想聽到的話兒,五嫂子正準(zhǔn)備收回一對耳朵。就在五嫂子的一對耳朵接受到大腦的命令,剛要行動的一個剎那,那粒飛行的子彈就到了眼前。五嫂子只感受到一小股涼風(fēng)以極快的速度朝著面頰撲來,還沒來得及弄明白怎么一回事,腮幫子上就惡狠狠地傳來痛感了。

    陳晨,你這個臭王八蛋!

    捂著腮幫子的五嫂子本能地尋找兇手,一個斜眼就看見正在撤退的陳晨以及陳晨手里拎著的彈弓子。脫口而出的罵聲就像巴掌一樣兜著陳晨的屁股就過來了。

    罵完了,五嫂子才知道徹底暴露了自己。悔之晚矣,只好訕笑著對滿臉驚詫的陳慶旺說,我剛想歸置歸置這堆爛木頭,就吃了咱們小淘氣兒一顆黑棗。又對著陳晨,好孫子,把五奶奶的牙都給打活動了,葡萄再熟了一個株兒都不給你吃,饞掉你的小狗牙!

    陳慶旺沒想到一場嚴(yán)肅的談話以鬧劇的形式結(jié)束了。明知道五嫂子是在偷聽他和飄紅的談話,卻又不能對著五嫂子發(fā)火,給五嫂子點(diǎn)顏色瞅瞅。一句話,就能把維持了多年的和氣給傷了。

    陳晨,我要是不看在你有病的份兒上,非得給你兩巴掌,越長越討人嫌!

    對著陳晨,陳慶旺吼出了這句一語雙關(guān)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