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你狗日的往哪跑
作者:
霍君(火堆兒) 更新:2016-02-29 21:14 字數(shù):4126
一只蘆花母雞從靠墻的一堆兒稻草里鉆出來。頭和羽翅一起耷拉著,形容枯槁。她戀戀不舍,也是絕望地回頭看了一眼稻草堆兒里的幾顆蛋。那幾顆蛋的蛋殼完好無損,并沒有被她一天又一天艱辛的孵化所感動,“有一天蛋殼破裂,從里邊走出一只又一只的雞寶寶”的愿望終是沒能實現(xiàn)。她當母親的夢想無情地被現(xiàn)實擊碎了,碎得無法收拾,再也歸攏不到一起。轉(zhuǎn)過頭去,哎,還要迎接同類的恥笑。該下蛋不下蛋,非要做起當母親的夢。此等打擊,豈是一只蘆花母雞能夠承受得起的。
另外一只蘆花雞把蛋下在了稻草堆兒里,被這只有著濃厚母親情結(jié)的蘆花雞發(fā)現(xiàn)了,迫不及待地臥了上去。真是造化弄雞啊,蛋下在了稻草堆兒里,主人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為蘆花雞夢想的實現(xiàn)打下了最堅實的基礎。然后呢,在她孵化的漫長時間里,又沒有人注意到少了她這一個。當母親的條件和當母親的環(huán)境都齊備了,蘆花雞特別珍視這個難得的機會,忍著饑挨著餓,一心一意地趴在身下的幾顆蛋上。實在扛不過去了,才爭分奪秒地啄口食喝口水。容易么吃上一口?不僅其他蘆花雞和她爭食,就連嘎嘎和嘎嘎婆也故意與她為敵,存了心不給她東西吃。想當母親,還用吃飯的么?尤其是把蛋下在稻草堆兒里的那只蘆花雞,全然忘記了平時里她們對付嘎嘎和嘎嘎婆時的精誠合作,對母親情結(jié)的蘆花雞搶了她的蛋耿耿于懷,偶爾就報復一頓,在專心致志孵化的蘆花雞的額頭狠狠地啄上幾下就跑。這一切,為了圓夢,蘆花母親都堅忍了。
可是啊,熬了一天又一天,夢想還是夢想,并沒有變成現(xiàn)實。蘆花雞的心靈和肉體雙雙疲憊到了極致,那堅固的蛋殼依舊堅固著,沒有顯露出絲毫的生命的跡象來。這只蘆花雞不知道,就算是把身下的幾顆蛋孵爛了,也不會孵出她要的雞寶寶來。雞寶寶是從蛋里孵出來的,但并不是所有的蛋都能孵出雞寶寶。這個院子里所有蘆花雞下的蛋,都是未經(jīng)過受精的蛋。母雞和公雞交媾之后產(chǎn)下的蛋,是受精蛋,芝麻村人管這樣的蛋叫“色蛋”。也就是說,只有“色蛋”才可以孵化出小雞來。
可憐的蘆花雞啊,站在院子里,一點也感受不到初夏陽光的熱情。小心兒和一把瘦骨涼浸浸的,冷到了冰點。想當初,遭受了主人一次又一次水的洗禮,也未能使她的母親夢破滅。誰會想到,最終會是這個結(jié)果呢?母親夢破滅了不說,少下了多少只蛋啊。
蘆花母雞決定反思。形只影單地在院子的一隅,攏起兩片滄桑的羽翅,靜臥著。從下午到晚上。其他的蘆花雞都上架了,休息了。嘎嘎也領(lǐng)著嘎嘎婆進了它們自己的小柵欄,享受著二人世界。
時間的梭忙碌著,夜色由薄薄的一層漸漸變得厚重。再厚重。將緊閉著雙眼的蘆花雞圍裹住,營造出一片超然的靜謐。忽然,靜謐波動起來,蘆花雞睜開眼睛,影影綽綽地看見一條黑影從院墻上跳下來,朝著院里而來。影子要干什么,讓把她擄走,燉肉吃么?蘆花雞很奇怪,這個想法居然沒有嚇到自己,她依舊保持著剛才的淡定。然而,那影子卻不是為著她而來。影子經(jīng)過了她的身邊,繼續(xù)往里走。到了門口,影子停下來。
影子彎下腰,將什么東西放在門口。好像不放心,又彎下腰摸了摸放下的東西。然后側(cè)轉(zhuǎn),向東移動了幾步,就到了窗子前邊。窗子里早就熄了燈,偶爾傳出的一兩聲嘆息聲撞在玻璃上,水珠兒般碎了。聽了會子,影子決定要離去了。走了幾步,定住;厣恚白拥姆较蚬蛳聛。咚——一個清脆的碰撞聲。
誰呀——窗子里的燈亮了。
影子匆忙站起來,以極快的速度逃竄到院墻下,向上奮力一躍,攀上了墻頭。再一躍,就消失了。
咣當,堂屋的門開了。探出來的是陳慶旺一顆花白的頭。
四下瞅了瞅,尋找著發(fā)出聲音的蛛絲馬跡。手里電筒光束的所到之處,夜色驚駭?shù)帽ь^鼠竄。
什么都沒有。除了那只瑟縮著羽翅的蘆花雞。
陳慶旺走向蘆花雞,哈下腰,一把拎起來。掂了掂,覺出了她的輕。猶豫了一下,大概怕是便宜了黃鼠狼,還是把蘆花雞放進了蘆花雞的集體。關(guān)上了那道保障雞們安全的門兒。
就要回屋了,就要關(guān)堂屋的門了。這時,陳慶旺發(fā)現(xiàn)了門口的一包東西。方方正正的一個紙包。沒有用手去拾,而是抬腳踢了一下。這一踢,端倪就露了出來。
幾疊大面值的紙幣。
猛然,陳慶旺想起了什么。拎著手電筒沖向大門口,開了門兒,手電筒眼巴巴地追逐著遠方……
第二天,蘆花雞死了。
她不想死,她只想換一個環(huán)境。舊有的環(huán)境過于壓抑,她完全地被孤立起來了。沒有一只蘆花雞愿意理解她,早上起床,她們一個個經(jīng)過她,向瑟縮的她投來蔑視的眼神兒。尤其是那個把蛋下在稻草堆里的蘆花雞,經(jīng)過她時,還故意狠狠地踩了她一腳。她的心徹底萎靡了,失去了重新振作的力量。所以,她想離開這里,到一個新的環(huán)境,那里沒誰認識她,沒誰知道她曾經(jīng)走過的那段麥城。
進入新環(huán)境,必須要走出大門?墒,這道大門近來并不經(jīng)常打開了,關(guān)得死死的,就算留下一些縫隙,也只有蒼蠅蚊子可以出入。蘆花雞不愿意放棄這個改變命運的想法,她就守在門邊等。
陳慶旺照常帶著老伴扛著漁網(wǎng)下潮白河了。他們走了,飄紅帶著陳晨,陳晨帶著黃毛,黃毛帶著皮皮從北頭兒來了。飄紅和陳晨一邊吃早飯,一邊發(fā)生著激烈的爭吵。爭吵的主題還是電腦。昨晚陳晨執(zhí)意要把顯示儀放在爺家里,為的是不讓飄紅看到電腦上的那個男人?蓱z不知道陳晨真正用意的飄紅,面對著陳晨,使用著老掉牙的傳統(tǒng)武器——動嘴兒,以泄心愛之物被奪之恨。陳晨本就不是好惹的,現(xiàn)在更是升級版的陳晨,厲害得很。手一揚,飯碗就扔了出來。嘎嘎率領(lǐng)著嘎嘎婆立即朝著散落在地上的飯粒子飛奔而來,陳晨以這種方式喂他們食物還是第一次,權(quán)作是喂養(yǎng)的新形式吧。
陳晨的行為當然把飄紅心里的怒火煽得更熱烈了,也一下子礅了手里的飯碗。受了驚嚇的飯粒兒一個集體的跳躍,想蹦出碗沿兒,唯有一顆飯粒兒成功了。
我操你媽媽——
礅飯碗的同時,飄紅罵出了這句最具有代表性的表示憤怒到極點的話。
飄紅被逼無奈了,決定要有所動作了,顯示一下她作為長輩作為家長該有的威嚴,哪怕冒著陳晨抽風的危險也在所不辭。陳晨何時服氣過他這個飄紅媽呢,然而,就在他準備應戰(zhàn)的時候,大門外的街上傳來了與眾不同的動靜。有汽車的喇叭在響。汽車的喇叭響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但是今天響得有點特別。好像有很多只喇叭同時響起,有一種特別的霸氣味兒。喇叭的吸引力蓋過了和飄紅的吵架的吸引力,街上的熱鬧錯過了就看不見了,和飄紅吵架隨時可以發(fā)生。所以,面對陳晨猝不及防的逃離,飄紅心里產(chǎn)生了一絲勝利的驕傲感。恩,飄紅確定陳晨是逃離?此娴纳鷼饬,他怕了,借著看熱鬧跑了。
大門就這樣被陳晨打開了。一直堅定地守在門口的蘆花雞就有了出走的機會,于是,她迅速地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機遇。
不是意料之中的來了什么盛大的旅游團隊,也不是什么要員視察,而是騷褲襠隆重出獄了。街上一字排開,清一色的黑色奧迪車,足有十多輛。最前邊的奧迪車車窗敞開著,露出騷褲襠一張掛滿得意的臉。那得意大概掛得太多了,面條似的,一根兒一根兒地往下出溜。緊隨在后邊的奧迪車,全部打著雙閃,駕車的清一色帶著墨鏡留著寸頭手臂上紋著刺青的年輕人。這樣的陣勢,無論是走在街上的行人,還是走在街上的螞蟻,全部駐足側(cè)目。當然,除了那只蘆花雞。她太想在被發(fā)現(xiàn)之前干干凈凈地離開,不留下任何的蹤跡,也就顧不上觀賞街上這道獨特的風景兒。她想到街道的對面去,想在兩個車的縫隙之間跑過去。盡管她的智商不高,但是她可以判斷出來,車開得那么慢,在后一輛車跟上來之前跑過去是沒有問題的。然而,蘆花雞忘記了,她的身體是那么孱弱,還沒有多少力量供她奔跑。悲劇便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
一只車輪從蘆花雞的身體上碾壓了過去。一只雞的生命太微不足道了,根本就不值得開車的人踩一腳剎車的油門兒。
站住!
陳晨一聲斷喝,沖了上去,用手拍打壓死蘆花雞的奧迪車的車門子。
驕傲的車隊受到了干擾,不得不停下來。從被拍打的奧迪車的車窗里伸出一只肉質(zhì)豐富的頭來:
誰家的小崽子,膽子不小,碰著你算誰的!
你是誰家的崽子,敢把我們家的雞壓死了,我看你是不想活啦!
陳晨將小胸脯高高地挺向車窗里的那只頭。
呦呵,人兒不大,氣兒挺粗。上來拉著你,兜一圈兒?
誰坐你那個破車,賠我們家雞!
這個孩子說話兒間,已是淚流滿面了。蘆花雞是他的朋友,這一只,是由于他對她疏于照顧,所以才有了今天這個結(jié)果。他對她充滿了內(nèi)疚感。
此刻的飄紅早放下了母子間的恩怨,過來拉陳晨。她看出來這是一群不好惹的主兒。
這時,臊褲襠下了車,走到陳晨的近前,從口袋里掂出一張百元面值的鈔票,抓過陳晨的一只手,吧唧一聲,將鈔票拍在陳晨的掌心里。露出一口芝麻村獨一無二的又白又碎的牙齒,笑嘻嘻地哄陳晨,爺們兒,夠不夠,要是不夠,你說個數(shù)兒?
陳晨的小手掌一反,掌心里的紙幣就扣到了臊褲襠的手上。你以為你有倆錢兒就了不起了,我不要錢,就要我們家蘆花雞!
爺們兒,我服你了還不行么?這樣吧,我把你們家蘆花雞拉到醫(yī)院去,讓大夫給治好了,這樣可行啊?
行!
陳晨是認真了的,從地上抱起頭被壓扁了的蘆花雞,跟著臊褲襠坐上了第一輛奧迪車。飄紅一個勁兒地朝著臊褲襠擺手,暗中示意臊褲襠萬萬不可帶上陳晨,陳晨是個病孩子。
臊褲襠又露出了一嘴細碎的小白牙,嘻嘻哈哈著叫飄紅也坐上車,跟著走一趟。
側(cè)目關(guān)注的人都認為飄紅不可能真的坐上奧迪車,而是會選擇把自家的孩子從車上拉下來。哪怕遭到自家孩子的強烈反抗,也會違背了孩子的意志,像拉一條狗那樣把孩子拉走。人早有了耳聞,這些開奧迪的人多是臊褲襠在“里邊”結(jié)交的人,都非等閑之輩。褲襠從里邊出來,這幫曾經(jīng)的獄友存了心要給褲襠整一個盛大的接風儀式,給褲襠漲漲威風。至于要滅誰的威風,大伙心里也都是明白的。
這樣一個只可遠觀充滿危險系數(shù)的熱鬧,飄紅該是可以掂出它的分量的。讓人大跌眼鏡的是,一拉車門,飄紅上了車。上車之前,叮囑在自家大門里看熱鬧的陳慶占老伴,五媽,門都沒關(guān)呢,您給瞅著點兒,一會就回來了。沒忘了囑咐黃毛和皮皮,看家去吧,聽話。
奧迪車隊重新走動起來。鳴著笛聲,打著雙閃。
由于陳晨的意外加盟,接風演繹成了搞笑版。
臊褲襠如此風光地回歸,像是一個凱旋的勇士。最得意的是他的家人。從此,大襯子和褲襠老婆再也不用夾著尾巴做人了,又可以重新?lián)P眉吐氣了。家人得意是正常的,偏偏就有個褲襠家人以外的人也跟著得意。
或者,用得意來表述他的心情有些欠準確。
他盯著奧迪車隊緩緩地駛過村頭的小市場,心里一個歡暢的嘆息。媽的,這一時刻終于等來了。
陳建興,看你狗日的往哪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