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背爺仔”出生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20-08-07 21:29 字數(shù):2498
今年的淘塘界不如以往熱鬧,銻價跌了,年關將近,很多洞子都早早收了工,礦工們陸續(xù)下山回家了,店鋪的生意也比往年清淡了,連平時生意紅火的蘇家面館也只有零星的幾個客人。
二妹用盡了吃奶的力氣走到淘塘界時,面館里牛肉面的香味遠遠地飄了過來,她用力地吸了兩下鼻子,又憑添了幾分力氣。
劉花花這會兒正蹲在面館門前洗碗,抬頭看著滿臉通紅冷汗潺潺的樣子二妹,“你去哪了?大著個肚子到處跑!
二妹不敢說話,她怕一說話就把憋著的一口氣散了,她只想馬上回到家去躺在床上。下了淘塘界,穿過長長的田垅和門前的小池塘,山坡下那個簡陋的破舊的茅屋就是她和母親的家。七歲那年,母親小產(chǎn)重病,不僅沒有給二妹添一個小弟弟,家里反而欠了不少錢,為了還債,父親二話不說上了礦山。
父親是在忙完春季的農活之后出門的,等到了秋天,也沒見父親回來,她和母親在家等啊盼啊,可是父親一出門就沒了音信,別說賺錢回來,連人影都不見了。村里有人說父親也許半道上拐到別的地方去了,沒上礦山。母親不信,她堅信自己的男人不會拋下他們母女不管。二妹也不信,父親臨走前還說賺了錢送她去鎮(zhèn)上的學堂讀書,讀了書才能象表哥那樣有出息。
秋天都快過去了,問了很多從礦山下來的人,都說沒有見到過父親,母親這下慌了,把家里所有的東西都變賣了,還清了帳湊了點盤纏帶著二妹找來了礦山。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母親是個很倔犟的人。
可是母女倆找遍了礦山的每一個角落也沒有找到父親的蹤影。后來,她們身上所有的盤纏都花光了,就只好棲身在這個簡陋的茅屋里,茅屋離淘塘界近,以前是屠宰場的屠夫們早起歇腳的地方,后來屠宰場移到淘塘界東頭去了,就成了二妹和母親的家。
一次偶然的機會,母親從蘇家面館小掌柜蘇鏡明那里得知父親確實來過礦山的消息,但卻是一個驚天的惡耗:原來父親因為走私礦砂被輯私所抓了去,死了!
母親的天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天就癱塌了,整夜整夜的哭,哭得肝腸寸斷,本來就不好的身子哭得一病不起。她不相信父親會走私,他明明說是上礦山下洞子,他怎么會走私?!可是輯私所的案卷上黑紙白字的按著父親鮮紅的手印……父親的死至今仍是個未解之謎。
在池塘邊洗衣服的啞姑看著二妹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指了指她的肚子,二妹點了點頭。
啞姑忙放下手里的衣服跑過來扶著二妹朝茅屋走來。
啞姑急匆匆朝淘塘界跑來,嘴里嗚嗚哇哇地叫著。
蘇鏡明正從冒著熱騰騰蒸氣的鍋里往外撈面,劉花花剛把洗完的鍋碗擺上灶臺,他們兩歲的兒子江男在桌子中間鉆來鉆去。啞姑跑過來一把抓住劉花花的胳膊,用手在肚子下比劃了一下,往茅屋方向指了指。
“剛才還看她走過去,問她也沒有說話,這么快就生了?”劉花花甩著手上的水珠,“好象還差些日子!
蘇鏡明看啞姑著急的樣子,“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差一天兩天的也不定那么準!
“這會哪有功夫?不正忙著呢嘛。”劉花花轉過身去招呼店子里的客人。
“有我在,快去吧,生孩子是大事!碧K鏡明說著從鍋里撈了些面條,用粗瓷的大碗盛了,加了幾塊肉片偷偷塞進碗底,遞給啞姑,“讓二妹先把面吃了,一會有力氣生。”
啞姑沖蘇鏡明伸了伸大拇指,端著面碗一路狂奔而去,結實的大腳板在街上甩下一串歡快的聲音。
蘇鏡明的父親是蘇州人,早些年來礦山開礦,賺了又賠了,后來死在礦山上,他母親是本地縣城街上一個小商販的女兒,做得一手好面食,丈夫死后,她帶著蘇鏡明回蘇州老家,沒想到公婆處處刁難,母親一氣之下就改了嫁。蘇鏡明不想在繼父家受人白眼,有一年清明回礦山給父親掃完墓后就留了下來,下了兩年洞子,賺了些本錢,開了個小面食攤子,從最初的兩張桌子一口鍋開始,憑著本份實在的為人把面攤子做了起來,后來攢了些錢就在淘塘界買了個小鋪面,前店后院的那種,算是把家安下來了。劉花花是資江碼頭上一個腳力的女兒,精明潑辣,蘇鏡明有些怕她。
“你懂得還真多!眲⒒ɑㄔ谟湍伒膰股喜亮瞬潦郑仓T大的屁股走出面館。
蘇鏡明暗自嘆了口氣。
一陣一陣的疼痛撕扯著二妹單薄的身子,汗水和淚水象滂沱大雨一樣紛至沓來。
“大力,我們的孩子要生了。”二妹透過屋頂茅草的縫隙看著天空。
太陽還沒出來,霧氣濕重,屋子里有些灰暗有些陰冷。母親時而低沉時而高吭的歌聲在山梁上繚繞著,她伸出手摸了一下枕頭下的礦砂,“大力,你在天上保佑我和孩子,保佑他平平安安生下來,我會好好把他養(yǎng)大的,放心吧,大力!
啞姑推開門走進來,把二妹從床上扶起來,抓起筷子把肉片和面條夾起來,往二妹嘴里使勁塞去,二妹嗆得連連咳嗽了幾聲。門外傳來劉花花的腳步聲。二妹忙把淚水、汗水和著面條一起咽進肚子。
劉花花走進屋來時,臉上已經(jīng)掛上了笑容,掀開被子看了看,“是要生了,趕緊躺著吧!睕_著啞姑指了指外面,“啞姑,燒水去!
啞姑歡天喜地的走出門去。
劉花花一笑,“她高興什么勁?要是喜歡孩子,再找個男人自己生一個!
二妹咧了一下嘴,“麻煩嫂子了!
“鄰里鄰居的,說什么麻煩,”劉花花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只是往后這上有老下有少,你這日子怎么過哦……”二妹清晰地聽到劉花花在一點點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她有些害臊,但巨烈的疼痛容不得她多想,只有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每一次陣痛襲來,都象在撕扯著她身上的每一塊肌肉,讓她生不如死,她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快用盡了,劉花花還在催促著她用力,她沒有力氣了……
灶膛邊上,啞姑把柴火塞進去,紅紅地火苗呼哧呼哧地往上竄,開水咕嚕咕嚕地翻滾著。
“生了。”隨著劉花花一聲如釋重負的驚呼,二妹覺得身子瞬間象被掏空了一樣,輕松得象漂上了云端,一聲嘹亮的嬰兒的嘀哭飛出了茅屋……屋外,太陽高掛在一如水洗的藍天之上,滿山的霧氣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劉花花卷起污濁的胞衣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你這個‘背爺仔’,命苦哦!”
二妹渾身一哆嗦,劉花花剛一轉身,正好撞在端著一盆開水走進屋來的啞姑身上。
“啞姑,你火急火燎地干什么,”劉花花惱怒地瞪了啞姑一眼,“燙死我了!”
啞姑放下水盆拖著劉花花跑到池塘邊上,把劉花花的手泡進冰冷的池塘里,劉花花“蹼哧”一笑:“你高興個屁啊,又不是你生仔!
啞姑沒有搭理她,撒開腳丫子朝茅屋跑來。
茅屋內,嬰兒哇哇的嘀哭聲嘹亮而高吭。二妹抱起兒子,把他小小的身子緊緊摟在懷里。母親的歌聲悲愴而荒涼,象極了孤魂野鬼的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