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倦鳥歸巢。

    滿山的礦工陸陸續(xù)續(xù)的從洞子里鉆出來，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jìn)山山嶺嶺間簡陋的工棚。

    二妹挎著揀砂的藍(lán)子從山上下來。前幾天，劉花花得意洋洋地說要送江男去鎮(zhèn)上的學(xué)堂讀書了，一個(gè)月要一吊銅錢，眼看著兒子也一天天長大，她是一定要送兒子去學(xué)堂念書的，所以她得趕緊攢錢，除了多干活就得省吃儉用。

    太累了，早晨起床的時(shí)候有點(diǎn)拉肚子，喝了幾口稀飯就出門了，在山上轉(zhuǎn)了半天，也沒揀多少礦砂，她有些灰心喪氣。肚子里空空如也，實(shí)在是太餓了，可是光禿禿的山坡上連一根可以裹腹的野草都沒有，到處是豁開了嘴的大大小小的礦洞和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荒野山坡。她實(shí)在是撐不住了，往前走一步都很困難。走到路邊打了個(gè)略微干凈點(diǎn)的地方，她想坐一會(huì)再走，屁股一挨著地卻再也起不來了，只覺得頭暈眼花，耳朵里嗡嗡亂響，頭上的虛汗象雨柱一樣嘩嘩直往下淌，象要把她全身的力氣都抽干一樣，趕緊回家吧，回家躺到床上就好了。她剛要爬起來，又踉蹌著一頭栽倒在地，耳邊響起腳步聲，看著老周和亮寶從洞子走出來朝山下走去，她想叫住他們幫幫自己，可是嘴里卻發(fā)不出半點(diǎn)聲音。她真的累了，軟塌塌地倒在了地上，看著太陽落下的最后一抹余暉，夜幕悄然而至！

    淘塘界一如既往的熱鬧，礦工們鉆進(jìn)街邊的小酒館一飽口福，蘇家面館里人來人往，蘇鏡明夫妻倆忙得不亦樂乎，老周和亮寶他們已經(jīng)等了一會(huì)，面還沒有上桌。

    “掌柜的，你請個(gè)人幫忙啊，我們都等半天了，再等下去就半夜了�！绷翆氶_玩笑，“要不我來幫你打下手�！�

    “小本生意，哪有錢請人，馬上來�！碧K鏡明笑著招呼來來去去的客人。

    劉花花往街上看了一眼，走到亮寶和老周的桌子跟前，“老周，怎么沒看到二妹回來？我們家江男和江秀還在他們家呢�！�

    “回來了吧？”老周看了亮寶一眼，“黑咕隆冬的還能揀什么。”

    “她就是個(gè)倔脾氣，什么事都一個(gè)人死撐。”蘇鏡明把面端上桌來，看了劉花花一眼，“回頭你勸勸她�！�

    “要她聽才行，”劉花花伸出頭往街上看了一眼，江男回來了。

    蘇江男走進(jìn)屋來，嘴里嚷嚷著，“娘，我餓了。”

    “江秀呢，怎么不帶妹妹一塊回來？”

    “石頭在哭，他娘還沒回來，他餓了。”

    老周和亮寶互相看了一眼，“不可能吧這么晚了，山上什么都看不見�！�

    “不會(huì)在路上又遇到什么事了吧？”亮寶看了老周一眼，“要不我們?nèi)フ艺�？�?br />
    蘇鏡明看店子里的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擦了擦手，“我跟你們一起去吧�；ɑǎ�你去把石頭和江秀接回來，先給他們弄點(diǎn)吃的，別餓著他們了�！�

    老周和亮寶忙把碗里的面條三下兩下扒進(jìn)嘴里，跟了蘇鏡明朝山上跑來。

    湛藍(lán)的夜空繁星點(diǎn)點(diǎn)，晚風(fēng)陣陣吹來，吹走了一天的署熱，二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是全身乏力，難道自己要死了嗎？她有些害怕，如果自己死了，兒子在這個(gè)世上就再也沒有親人了，他該怎么辦？不行，得回去，她剛站起身來往前走兩步，身子一軟腳下一滑，身子失去了控制，咕咚咕咚朝山坡下滾去。

    童利民帶著老春和包子在山上到處轉(zhuǎn)悠，他是土生土長的礦山人，但十幾歲的時(shí)候就被父親送到城里去上學(xué)，后來父母去世以后，他一年也難得回來一次，所以對礦山并不是很熟悉。

    “那里有個(gè)人，女的�！崩洗褐钢�昏死在山坡上的二妹，“是不是死人？”

    童利民看了包子一眼。

    “過去看看。”

    三個(gè)人的腳步聲說話聲驚醒了二妹，努力地笑了一下，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沖著正對著她的那人喊了一聲，“救救我！”

    “老春，”那人沖旁邊另一個(gè)人一招手，“去給她弄點(diǎn)水來�！�

    “黑燈瞎火的哪有水？撒點(diǎn)尿還差不多。”

    “去你娘的，說人話！老子今天心情好，回到礦山我得重新做人，這是我們童家祖上積了德，救人一命也是積德，今天既然讓我童利民碰上了，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得救她�！�

    包子走過來，“問問她家住哪里，把她送回去吧。”

    “那你們倆去淘塘界找塊門板來，把她抬回去。”童利民往淘塘界上看去，“不遠(yuǎn)�！�

    “利哥把我們倆支開，是不是有別的想法？好幾天都沒碰女人了吧？”老春嘻皮笑臉地說。

    童利民沖著老春又是一腳，“你他娘的放屁，我童利民是做了不少壞事，但從來不欺負(fù)女人，還不快去，想找死��！”

    老春身子往后一縮，“利哥，論拳腳功夫你可不是我的對手，不過你是老大，我聽你的，你今天大發(fā)善心了，我和包子幫你，這樣吧。直接背著她下山算了，免得我們來回跑，行不行？”

    “回家，求求你們……石頭，兒子……”

    “你家在哪里？”

    “山……”話音未落，二妹又昏死了過去。

    “不會(huì)到半路上死了吧？”老春往后退了兩步，“包子，你趕緊過來看看，死人我可不背，晦氣�！�

    包子蹲下身來探了探二妹的鼻息，“沒大問題，是餓暈了�！�

    童利民一把將二妹從地上拽起來，往老春身上一甩，“先背我家去！死了我負(fù)責(zé)，輪不上你。”

    三個(gè)人輪流背著二妹朝山下走來。

    二妹做夢了，在夢里，她看到了大力，看到大力正背著她在漫天的花海中奔跑著。

    娘不見了，陳銀石第一次在這個(gè)夏天的深夜里感到了恐懼，聲嘶力竭地嚎哭著，“娘，我要娘……”

    “石頭哥哥�！苯�秀眼巴巴地看著他，“你吃面，很好吃的面�！�

    “不吃不吃，我要娘。”陳銀石一巴掌將江秀手中的碗打翻在地。

    江秀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別哭了，”江男一掌把陳銀石推開，大吼一聲，“你娘不要你了！”

    “你亂說，你娘才不要你……”陳銀石突然象條小豹子沖過來，把江男狠狠地推倒在地上，“娘……”

    “你娘死了，死了……”兩個(gè)人在地上撕打翻滾著，互不相讓。

    江秀大聲喊著在后院忙活的劉花花，“娘，哥哥打架了�！�

    劉花花這才從屋里跑出來，將壓在江男身上的陳銀石拉開，“怎么打起來了……江秀，面怎么倒地上了？”

    “石頭哥哥不吃，他要他娘。”

    劉花花一巴掌拍在陳銀石腦袋上，“不吃就餓死你，你們家就沒消停過……煩死了，你就是個(gè)倒霉的掃把星�！�

    陳銀石大聲地哭嚎著，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蘇鏡明他們在山上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找到二妹，饒幸地想著二妹也許已經(jīng)回來了，老遠(yuǎn)地就聽到面館里傳來的陳銀石的哭喊聲。

    “二妹沒回來？”蘇鏡明和老周、亮寶急匆匆跑了進(jìn)來。

    “沒有，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劉花花氣呼呼地收拾著地上的面條，“愛吃不吃，餓死你�！�

    亮寶看了老周一眼，“不會(huì)真出什么事了吧？”

    蘇鏡明往大街上看了看，夜已經(jīng)很深了，“老周，你們明天還要上工，早點(diǎn)回去歇著吧，明天再想辦法。”

    “石頭怎么辦？”老周看著陳銀石還蹲在地上不停地抽泣，“啞姑不在家嗎？”

    “啞姑回娘家去了，別擔(dān)心，有我們……”蘇鏡明話還沒說完。

    劉花花忙打斷他的話，“一會(huì)睡熟了再把他送回去，二妹也許半夜就回來了�！�

    “那不好吧，萬一沒回來呢？孩子一個(gè)人會(huì)害怕的�！崩现苊�搖頭。

    “讓石頭跟我們回去吧�！绷翆殢牡厣媳�起陳銀石，“石頭，你今天晚上就跟著叔叔睡好不好？明天我們帶你上山進(jìn)洞子，你娘明天就回來了�！�

    蘇鏡明剛要說什么，劉花花瞪了他一眼。

    陳銀石看著亮寶的臉，把小小的身子靠在亮寶懷里，“我要娘�！�

    “明天天一亮就能見到娘了�！绷翆毦o緊抱著陳銀石，“周師傅，我們帶他回去吧�！�

    老周一笑，“那也行，讓他跟我們?nèi)グ�。蘇掌柜的，你們也累了一天，早點(diǎn)歇著�！崩现芎土翆毘隽嗣骛^走出淘塘界朝山坡上的工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