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釵頭鳳——東風嫌惡歡情。ㄒ唬
作者:
商茹冰 更新:2016-01-26 14:08 字數(shù):2617
(一)
婆婆又發(fā)怒了。
當婆婆的獅吼聲從前廳傳過來時,相公那原本緊握住我的手就象丟一個燙手的山芋一樣把我的手丟開了。仿似冬月里被人無端潑了盆冷水,我全身都僵住了。腦子里轟轟的,響的全是不久前婆婆一句冰冷的話:紅顏禍水,我絕不容你壞了陸兒的前程。
紅顏禍水,呵呵,真的想不到,向來自負才華的我竟被容貌所累,這時候我才理解歷史上幾位被戴上禍國殃民帽子女子的委屈,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其實我與相公能結為夫婦還是婆婆著力促成。婆婆與我家爹爹是表兄妹,聽相公說,我家爹爹每年春上都要來一趟陸府,給婆婆捎幾匹上好的綢緞做衣服。我與相公的婚事也是那年爹爹來看望婆婆時定下的。相公說,當時公公并不同意,嫌我爹爹是商人,一身銅臭味,怕我嫁過來辱沒了陸家詩書門楣。婆婆說服公公只用了一個理由,相公說到這個理由時,忍不住哈哈大笑,因為婆婆說,我家爹爹體格魁梧,貌甚粗陋,生來的女兒肯定不是千嬌百媚,有悍妻在室,還怕丈夫不上進?
所以,當迎親隊伍將我迎進陸家大門,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時,相公遲遲不肯揭我的蓋頭巾。他說,他真怕揭開蓋頭巾,陸家又多一頭獅子來。當然,蓋頭巾最后還是被不情不愿的揭開了。相公后來說,他真后悔猶豫了那么久才揭開蓋頭,他說,早知道蓋頭下的娘子如此美麗,他應該沖進洞房就將蓋頭揭開,讓那幫詩朋文友們嫉妒嫉妒。
當然,詩朋文友就算是真嫉妒也不會形于色,可我的美貌卻真的給我的婚姻帶來了惡運。當晨鐘敲醒,我如弱柳隨風般款步到公婆面前時,我若出水芙蓉般的清麗頓時就讓二老臉色轉陰。我好象聽到婆婆咬著牙說了句:竟敢騙我。然后就給我訂下了三條婦規(guī):
1、不許大笑。坐正襟,行微步,進納頭,出斂衣。
2、不許艷裝。衣著簡樸,不抹脂粉,不著時裝。
3、不許夜飲。早睡早起,勤侍夫君,不得媚仆惑夫。
我這里還是一頭霧水,那邊相公就已滿口替我應承了下來,說讓婆婆放心,一定嚴加訓導我。好象我不是他的妻子,反是他的奴仆。初次見面婆婆就給我個下馬威,這讓在家做閨女時受盡千般寵愛的我一時間接受不了,我想反問婆婆何謂媚仆惑夫,可相公狠狠拽了下我的衣袖說要回房做功課,向二老告退了。
“你婆婆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一心盼著我考取功名,所以話難免不好聽了些。我知道你心里挺委屈,但凡有我在,絕不讓你受傷害就是,言語上還希望你不要和母親計較!
記得那天回到房里,相公擁我在懷里這樣說。我本就不是個善嗔之人,相公這樣說了,我也就釋懷了。
婚后的日子雖然約束卻也美滿。相公對我很是疼愛,我們常常攜手于池邊觀荷,亭中賞月,然后詩詞唱和。相公說我有閉月羞花之貌,能娶到我是他三生修來的福氣。卻獨獨不提我的才華,可能在相公眼里,也是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吧?
但相公確是知情識趣之人,我擅歌舞,相公擅詞,他便常填好多小詞讓我歌舞。他說觀婉兒舞猶如身處瑤臺,可忘卻世間一切煩惱,拋功名利祿之俗念。我說歌舞雖好,只當閑時遣樂,還是相公的文章能傳千古。卻不知誰將相公此語傳到婆婆耳中,婆婆大怒將我喚去,問我可曾歌舞媚人?我辯解說雖有歌舞,但無媚姿。婆婆以歌舞是實便定我媚夫之錯,責笞于我,并將我關在黑屋子里思過。
我氣痛交加臥病于床,真希望相公能替我出頭,可我在黑屋子里呆了十天,相公只在第三天時偷偷遣婢女送來一盒傷藥,連見我一面都不敢。直到十天后我被婆婆放回,相公還要拽我去向婆婆謝恩,婆婆連句關心的話也沒有,只囑相公不要耽于女色,苦攻詩書。
女色,我是他陸游明媒正娶娶進門的妻子,與丈夫琴瑟之樂反成了娼妓之媚了?在反感婆婆的同時,我對滿腹詩書的相公的愛開始了懷疑。
“陸兒,你進來。”
我在這里回憶往事,前廳傳來婆婆的河東獅吼,相公便連頭也不敢回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進去了。我一個人站在走廊里又開始了胡思亂想。
記得相公最愛我的雙手,多少次功課中,我給相公秉燭,相公都要執(zhí)著我的手贊美不已。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相公說,每當捧著我的手他就想起這句詩來,就覺得這句詩是為我倆所寫。
可是,這也犯了婆婆的大忌。無端的又給我招來一頓好打。同樣的,相公連半句為我辯解的話也沒有,只是捧著我的手不斷的哭,不斷的求我原諒婆婆。
“但凡有我在,絕不讓你受傷害就是”。
那一晚,躺在相公懷里,我將這句話念叨了一整夜。
之后每隔段時間,我就要被婆婆以種種莫須有的罪名喊去訓話,受罰,挨打。我好象對這些莫須有的罪名麻木了,與生俱來的逆反性格讓我在走出刑罰后,對相公越發(fā)殷勤的嬌媚,溫柔。我以我的方式將婆婆加諸我身上的罪名演繹出來,我要讓相公走不出我的溫柔,以此來抗議婆婆的霸道。
終于,我與婆婆暗地里的爭斗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昨天是我的生日,等婆婆禮節(jié)性的問候過后,我開始向婆婆給我定下的規(guī)矩挑戰(zhàn),拽著相公的衣袖纏著相公陪我去花園喝酒。只要婆婆不在,相公對我的話從來是言聽計從,何況是我的生日呢?
于是相公喚了婢子去廚下炒了幾個小菜,拿了一壺上好女兒紅酒,偷偷帶我去了后花園。我給相公跳舞,相公就著我的舞姿填詞,詞填好了再給我唱,唱完再喝,我們直鬧到深夜星子也倦了的時候,才醉熏熏的回房休息。
我知道這一次肯定又要惹惱婆婆,我在醉倒前向著婆婆住的東廂冷笑了兩聲。這不,今天果如我所料,我們還在睡夢中,婆婆就使了婢子來喊我們來前廳。
只是今天是相公一個人進了前廳。
相公進去差不多一個時辰了,我在廳外站得腰酸背疼,于是尋思著找個地方坐下。恰在這時,廳內傳出相公幾近于絕望的哭聲,我一激凌,再管不得陸家的左規(guī)右矩推門就進去了。
“你來得正好,這是你相公親寫的休書,你收拾一下回娘家去吧!
婆婆真是個厲害女人,干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比起她來,相公更象女人,這時候相公連抬頭看我的勇氣都沒有。我不知道我在廳外的這段時間,他們一家人是如何數(shù)落我的不是,我也沒興趣知道,雖然相公對我不錯,但從我跨進陸家受到這么多非難,他從沒站出來維護過我,想到這我再不想去挽救這段婚姻了。我想傲然的走,但我看著休書上顯眼的不守婦道四個字就惱火。三兩把我將休書撕掉扔到婆婆面前說:我在你陸家是否真有不守婦道之事你們心知肚明,你若不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休怪我對不起你陸家!
沉默,還是沉默。相公終于敢抬起頭來看我,他眼里是傷,是痛,是哀求?吹剿@種眼神,我的心就軟了,我雖然恨著陸家,可是,我是真的愛著他啊。我想說,只怪我們生錯了人家,我想說,只怪我們愛錯了時間,但,最后我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因為婆婆開口了。
“你嫁到陸家數(shù)年未有生育,回家去吧!
我笑。從相公顫抖著的手上接過休書,頭也不回的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