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關(guān)
作者:黑水書生      更新:2018-08-22 21:53      字?jǐn)?shù):3298
    終于打完了,孟繁章暗道。見徒弟們相繼過來,他忙關(guān)了窗,自去坐了。

    原來孟繁章一回臥房便將窗子開了條窄縫,方才從頭到尾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又不想給人知道,當(dāng)下只作無事一般坐在小幾旁,隨手拿起幾上槍頭來擦。

    高嵩進(jìn)了堂屋,正見大師兄將太師椅原樣擺好;仡^一看,兩位師弟也收好大槍進(jìn)了堂屋,便和三人一同往師父臥房去。

    孟繁章見四個(gè)徒弟一道來了,未及四人開口,他便喝道:

    “你們都來我這杵著作甚!難不成這早晚便要守歲?都下去罷,方永誠留下!”

    另外三人應(yīng)聲“是”便即退下了。孟繁章放下槍頭,揮手道:

    “坐罷!币姺接勒\應(yīng)聲側(cè)身坐了,又問道:

    “老四,此事若在少林,戒律院如何處置?”

    方永誠聞言,抱拳應(yīng)道:“師父,弟子是個(gè)粗人,從前只是少林俗家弟子,也沒犯過甚么戒,”話猶未完,他忽地一拍腦門,向師父道:

    “對,弟子想起來了,咱家這條門規(guī)少林沒有!

    孟繁章?lián)u頭嘆道:“可也是啊。你們是講普度眾生的!

    見師父搖頭嘆氣,方永誠有些急,當(dāng)下雙手合十道:

    “師父慈悲,也是不想看小師弟挨打才回房罷。弟子不會說話,說錯(cuò)處師父莫怪!”

    “怪你作甚,你也沒說錯(cuò)!泵戏闭骂D了頓,又道:

    “杭劼這兔崽子話不多,主意可比誰都正,這心還比誰都軟。他主意正你們都知道,你再看他那徒弟,咱們要不是輩分在那,你看那小兔崽子還能聽誰的?若要那小兔崽子留在門中,不重罰他師父,這兩個(gè)兔崽子眼里還有門規(guī)么?”說話間,他立起身來,到對面箱子里取了兩包藥出來遞與方永誠,囑道:

    “這盒外敷,叫老三把里邊丸藥用熱酒研開,給他二人敷上;這包內(nèi)服,你快去煎了罷。”

    方永誠連連點(diǎn)頭,剛要退下,卻聽師父叫道:

    “慢著!你先去西廂叫老二來,叫了就直接去煎藥,不必過來了。哼哼,不用想也知他們這會在那呢!”

    方永誠忙應(yīng)了,即刻往西廂來。三位師兄果然都在杭劼處坐著,屋里火生得正好,小師弟和陸凇那孩子正并排趴在床上,看著陸凇也在說笑,他便放下心來。

    杭劼趴在外側(cè),還是師兄們強(qiáng)要他趴下來的。見四師兄過來,他點(diǎn)了一下頭,轉(zhuǎn)頭向陸凇道:

    “凇兒,你四師伯來了。”

    陸凇扎掙著要起身,早被眾人勸止了。他歉然一笑,向方永誠點(diǎn)了一下頭:

    “四師伯好,請恕陸凇失禮。”說罷抬頭看去,四師伯相貌慈和,倒有幾分佛像的樣子,此刻正向他笑道:

    “都是一家人,別這么生分。我叫方永誠,比你師父入門也沒早幾天,”方永誠說著,把手中藥與杭劼師徒看了,繼道:

    “這是方才師父叫我拿與你們的藥!庇洲D(zhuǎn)身向高嵩道:

    “二師兄,師父叫你!

    高嵩聞言一笑,立起身來,向杭劼道:

    “看我方才說甚么來?師父果然疼你。我先去師父那,回來再看你們!闭f罷回身去了正房。

    高嵩剛走,方永誠便上前幾步,把藥丸遞到侯勇手上,笑道:

    “三師兄,師父吩咐你用熱酒把這藥丸研開,給小師弟和師侄敷上。”見侯勇點(diǎn)頭去了,方永誠又轉(zhuǎn)身向杭劼道:

    “小師弟,內(nèi)服的藥我去煎來,你們歇一會罷!

    “有勞二位師兄了!焙紕侣勓缘。

    方永誠正要去煎藥,卻見大師兄常彪笑道:

    “你急甚么,他倆昨夜在柴房都受涼了,我們仨才剛給他倆一人灌了一肚子姜湯,一會又要喝藥,晚上這頓年夜飯他倆可多半是沒肚子吃了!”又道:“永誠,咱一道去罷。小師弟,我也不聒噪你倆,你倆能睡睡會罷。正好我去問問師父年夜飯想吃甚么!

    一語方罷,二人去了。杭劼扎掙著起來,見陸凇也半支了身子,忙扶住他道:

    “凇兒歇著罷,你傷得比我重!

    說罷,杭劼開箱取了兩套中衣,自換了中褲,剛解了衣帶要脫中衣時(shí),便聽陸凇道:

    “師父,過會還要敷藥呢,傷處別再扯壞了,讓凇兒來罷。”

    杭劼依言,見陸凇要起身,便將他扶起,背向他坐了。

    陸凇在床上坐定,順了師父衣擺伸進(jìn)手去,只略動一動,師父身子便是一顫。陸凇見狀忙住了手,跟著愈加小心,如此再三,才輕輕拽了袖子,把中衣脫了下來。他未及細(xì)看,傷處早已有血流下。陸凇忙取了汗巾截住,才沒有弄臟師父剛換的中褲。

    陸凇細(xì)細(xì)擦著血,他下手雖輕,然見師父背上皮開肉綻,傷痕交錯(cuò)如網(wǎng),早已心如刀割。師父本就生得極白,看去更覺觸目驚心,陸凇又惱恨自己為何沒能多撐一陣,不由急火上沖,眼前一黑,直直栽倒,昏暈過去。

    杭劼聞聲轉(zhuǎn)身,隨即探了鼻息,為他診脈,見無甚兇險(xiǎn),才稍稍放下心來。待要叫醒他時(shí),忽地心頭一動,先輕輕為陸凇脫了中衣,也將血細(xì)細(xì)擦凈,仍是挪他回床里趴著,又十分小心給他把被蓋了。自己也趴在一旁蓋了被。

    杭劼剛趴下閉了眼,侯勇已研好藥進(jìn)來。杭劼聞聲睜眼,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侯勇在床邊坐了,輕輕掀開被,見了杭劼傷口,歉然道:

    “小師弟,師兄們下手重了,真對不!”

    杭劼?lián)u頭嘆道:“三師兄說哪里話!若非二位師兄收住勁,我?guī)熗蕉撕我灾槐篱_皮肉,筋骨臟腑安能無恙?”

    侯勇會心一笑,拿起一塊干凈帕子,溫言道:

    “小師弟,忍忍罷,一會就好了!

    杭劼點(diǎn)了下頭。侯勇先把傷處血吸凈了,再仔仔細(xì)細(xì)為杭劼上了藥,又扶他起來,拿白布條與他裹好。待要為陸凇上藥時(shí),卻聽杭劼道:

    “師兄辛苦,讓我來罷!

    侯勇深知小師弟性子極是執(zhí)拗,便把帕子遞與杭劼。

    杭劼先咬牙轉(zhuǎn)了身,掀開陸凇被子,果然又有些血滲出來。杭劼一面拿帕子輕輕為他拭凈,一面嘆了口氣。侯勇只見陸凇傷得更重,背上幾近體無完膚,也不由嘆了聲氣。杭劼從侯勇手中接過藥碗與陸凇上藥,雖已小心翼翼,陸凇還是疼醒了。

    杭劼見狀,柔聲道:“凇兒聽話,忍一下罷。師父再輕些,很快就好了!

    侯勇從旁看著,但見陸凇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杭劼敷藥時(shí),他半個(gè)頭埋在枕中,始終一聲未吭,兩手卻是抓緊了枕頭。見藥已上完,他忙把白布條遞與杭劼,待要幫杭劼去扶陸凇起身,卻見杭劼?lián)u搖手,自去扶了徒弟起來,與他裹了傷,給他穿了中衣。侯勇見這月白中衣陸凇穿上大了一圈,料想必是小師弟的,不由心道:

    “小師弟何時(shí)如此會照顧人了?當(dāng)了師父,果真不一樣了么?”

    侯勇正想著,卻見杭劼已扶了陸凇趴回床里,又與他蓋了被,自己方穿了中衣趴下。他忙上前去,給小師弟把被蓋上。

    卻說高嵩去見了師父回來,杭劼師徒上藥裹傷,他從頭到尾看得真真切切,不由也是暗自稱奇。見師徒二人重新趴好,他才進(jìn)了來,笑道:

    “今晚師父給咱們做年夜飯!方才師父說了,陸凇此前既拜了師,又已受了門規(guī)處置,日后可以入譜!只是……”

    “只是甚么?”杭劼聞言眉一皺,支起了半個(gè)身子。

    高嵩搖頭苦笑,應(yīng)道:“看你急的。只是要等他身故以后。還有一條,陸凇傷好后必須立即下山,等他……”

    “等他身故才能回來?”方永誠剛到門口,忙問道。

    高嵩無奈點(diǎn)頭。杭劼待要起身,卻聽一旁陸凇道:

    “太師父如此寬容,陸凇感激不盡。師父,這下凇兒死活都是本門弟子,更是師父的弟子了!”

    “癡兒!說甚么呆話呢?不是早已如此了么?”杭劼轉(zhuǎn)頭莞爾,便也不再起身。

    別是看錯(cuò)了罷!小師弟居然在笑?高嵩、侯勇在旁皆是一驚,方永誠手上兩碗藥險(xiǎn)些灑將出來。

    看著杭劼師徒把藥喝光,方永誠收了碗,隨侯勇一道去幫廚了。高嵩眼見兩個(gè)師弟出去,方溫言道:

    “小師弟,不是我說,師父甚么樣你還不知道么?你二人若是都肯服軟,他還會如此么?如今你也是做師父的人了,今天要換成你是師父,你待如何?”

    “二師兄,你還記得么?大師兄當(dāng)年想收徒,他是先跟師父討了示下的,師父不是沒說別的,先要試他功夫么?結(jié)果大師兄和師父切磋那么多回從未贏過,這原也不足為怪,此事作罷也就沒甚么了?伤?沒過多久領(lǐng)回來個(gè)孩子,師父說甚么了?最后沒過兩個(gè)月,那孩子六路彈腿還沒學(xué)完就不想練了,大師兄沒奈何,送那孩子回了家,師父不是在那之后才加了這條門規(guī)么?那時(shí)我剛?cè)腴T,從頭至尾記得清清楚楚。這條門規(guī)既非祖訓(xùn),凇兒又不是那樣的孩子,如今師父卻擺明了是想趕凇兒下山,我還要一味順從么?”杭劼一面說,一面扎掙著坐了起來。

    高嵩聞言,搖頭嘆了口氣,轉(zhuǎn)而笑道:

    “你這張嘴。∑饺障ё秩缃鸬,真要辯起來,你這牙尖嘴利的,誰能辯得過?‘咬人狗子不露齒’,我看說的就是你罷!——可巧你也正是屬狗的!”他俯下身,湊近看看杭劼,又看看陸凇,因笑道:

    “這孩子話也不多,一辯起來也直中要害。我來看看,你倆這嘴都是甚么做的?”

    “他這點(diǎn)啊,隨我。”杭劼說著,回首輕撫了下陸凇的頭,師徒二人相視一笑。

    “是,隨你隨你。我也幫師父忙活忙活,可不管你們嘍。年夜飯沒你倆的,你倆自求多福罷!”高嵩一面笑著,一面出去關(guān)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