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一、滄海
作者:黑水書生      更新:2018-07-02 21:11      字數(shù):2337
    翌日早飯后,師徒二人退房出來。剛上了馬,陸凇便問道:

    “師父,難得平湖離海這么近,咱們要不要先去看看海,再去蘇州?”

    杭劼聞言,當即勒馬回身:“不要!

    “江湖騙子危言聳聽,師父何必當真?再說,那人也說了咱們非是常人,又豈會為命數(shù)所拘?咱們只去海邊看看就走,一日也不留,好不好?”陸凇不死心。

    “……好罷,就依你。咱們只去看看,從海邊直接去蘇州!焙紕聼o奈搖頭,心頭一軟,還是應(yīng)允了。

    陸凇見狀大喜,心下暗自得意。師徒二人縱馬前行,不出半日,便到了海邊。

    陸凇翻身下馬,直向淺灘奔去。到水邊時,他回頭望向師父,孩童一般興奮:

    “師父!海天一色,信不虛也!”

    杭劼頷首,微微一笑,也下了馬,向海邊走去。

    許是并無可吃之物,凌渡和長安皆是對海毫無好感,一前一后慢悠悠走上幾步,便并肩在旁站了,漫不經(jīng)心甩了兩下尾巴。

    陸凇第一次見到海天相接,呼吸之間只覺略有咸味,心中大是暢快,哪里還管得許多,但見海波一排一排向他涌來,俯身將手觸去,只覺海水微涼,波浪甚是柔和。他抬起手來,沙灘上留了個手印,旋即給浪一沖,瞬間痕跡全無。陸凇見狀,心道:

    “海邊當真是好個所在!憑你在此隨意抒寫,也不會有人知曉!”

    想到這,陸凇口角微揚,就勢一蹲身,伸手要在海邊寫寫畫畫,心中卻是比這海水更為澄明,竟爾想不到要寫些甚么。他心中微一氣悶,索性立起身來。

    陸凇回身處,卻見師父月白直裰和天邊微云相互映襯,正在他后方不遠處舉目遠眺,不由一呆。

    一陣海風吹過,陸凇回過神來,師父衣擺隨風飄起,叫人更疑是謫仙下凡。他回身復(fù)蹲下去,待要畫時,頓覺手下一怯——水墨尚且難肖其神,況一沙一指乎?

    陸凇雖知如此,右手食指已然落下,若在紙上,定是有墨痕了。沒奈何,他只好橫下心來,信手寫去。收手回處,卻是“師父”二字。兩個字潦潦草草躺在沙灘上,一似專為嘲笑他一般。陸凇當下心頭一凜,暗叫該死,這字太不恭敬了!

    好在這浪來得及時,轉(zhuǎn)瞬之間,字跡便消失不見。陸凇斂心凝神,又伸手去寫。這一次卻是略嫌刻板,倒似雕版印的了。陸凇又暗罵自己一句,沙灘又恢復(fù)了原樣。

    手給海浪一沖,陸凇心下登時一松,眼前忽地一閃,卻是他與師父初遇之時。不由起手落下,再寫了一遍。這一次總還算過得去,陸凇心下稍慰,想學柳體寫上一次。

    卻是未料這次剛寫了左半邊,陸凇便聽得師父喚他:

    “凇兒,寫甚么呢?”

    他心下一驚,未及應(yīng)聲,師父早到了身邊。當下添了個“止”,又在右側(cè)寫了個“帚”字,左右一合,是個“歸(歸)”字,看去居然有些別扭,一時間卻說不清是哪里不對。

    “想回去了?”杭劼見狀問道。

    陸凇略怔,隨即點了一下頭。他終是在字跡被海水抹掉前看出了不對勁處——起初明明學的柳字,心一急補上的仍是顏體筆法!

    陸凇心下大窘,連忙洗了手,立起身來。海水乍干,他只覺手上澀澀的。忽見前方一個小黑點,他忙回身指著那處,向師父問道:

    “師父快看,那是甚么?”

    杭劼看時,那黑點已是越來越近,慢慢變大,越發(fā)清晰了,原來是一艘船。陸凇也看清了,奇道:

    “已近黃昏,船應(yīng)是此時靠岸么?”

    “我也不知!焙紕?lián)u搖頭。

    “那船也要靠岸了,咱們要不要一看究竟?”陸凇問道。

    杭劼見這船不小,卻是來得頗快,莫名心頭隱有不安。聽陸凇如此說,他也想解解心疑,便點了點頭。

    船靠岸拋錨時,師徒二人只見上面相繼下來七個人,看衣著像是漁夫,領(lǐng)頭的是個老頭。那七人說些甚么,師徒二人聽得不甚清楚,正要去牽馬離開這里,也是合該湊巧,一陣海風刮過,其中一個中年漢子頭巾隨風落下,忙跑去拾,陸凇看時,見這發(fā)型當中全禿,周圍束在一處,初覺奇怪,轉(zhuǎn)念一想,立時明白過來,當下便沖去攔住,大喝一聲:

    “倭寇!休要害人!識相的就回去!”

    杭劼一見,即刻趕到陸凇身畔,與他背對背站了。果見這七人嘰嘰呱呱說了一通,其中六個身強體壯的當下便將師徒二人團團圍住。內(nèi)里兩個身材結(jié)實的已然攻將過來。陸凇只見一記重拳向他打來,當下順勢一壓一打,掄開劈掛掌直砸下去;杭劼這邊一個撣手加撞腿,手正撣在對方臉上,撞腿時跟著一踩,踩在那人小腿迎面骨上。那二人一個單膝跪地,動彈不得;另一個有些發(fā)懵,一時未及反應(yīng)。旁邊卻又上來了兩個。

    師徒二人身形并動,杭劼看時,此處雖隔了一人,然若出了圈,剛好正是面向那個老頭。但見對面之人哇哇叫著,伸手來抓他咽喉,杭劼當下順勢扣住對方雙臂,跟著一下揣襠,又是一肘,對方倒地處開了個口子出來。杭劼未及眾人反應(yīng),一個躥步上前,輕輕巧巧鎖了那老頭,正轉(zhuǎn)身欲令眾人住手,不料瞬間驚在原地。只見那六人中除了兩個傷得起不來的,余下四人竟將陸凇高高抬起,正作勢要往海邊船錨上扔。他當即怒喝一聲:

    “你們敢!看我不擰斷這老兒脖子?!”

    杭劼話音落處,卻見這老頭不慌不忙,呵呵一笑,嘴里不知說了句甚么,那四人竟然走到海水里,約莫齊腰深處,方將陸凇放下來。他與陸凇皆不識水性,手上要加力時,這老頭竟對他說道:

    “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少俠何苦相逼!水里的少俠怕是不會水罷,這海水過會兒可就要漲潮嘍……”

    “少廢話!”杭劼怒道,轉(zhuǎn)瞬醒悟過來:“你們……是假倭寇?”

    老頭長嘆一聲,方道:“要不是海禁,我們假充倭寇作甚?我在那邊生活過,懂他們的話,這幾個后生都是我教的!闭f到這,他嘿嘿一笑,向水中四人道:

    “快把水里少俠帶回來罷!”

    杭劼無奈,松開了老頭。卻見老頭一拱手道:

    “一場誤會,解了就好!少俠寬仁,沈老頭多謝兩位少俠了!”

    四人帶了陸凇回來,皆松了他,回到老頭身邊。杭劼見他半個身子給海水浸透了,褲子又扯壞了半條褲腿,忙上前幾步到他身邊,柔聲道:

    “凇兒,你沒事罷?”

    “不妨事,師父。只是渾身酸痛,使不上勁……”陸凇強自應(yīng)著,一語未了,他身子一歪,竟爾昏暈過去。杭劼慌忙在旁接住,讓他平躺在沙灘上。

    沈老頭見狀,忙帶了眾人過來。一見陸凇腿上兩個小孔,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由驚呼出聲:

    “海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