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大先生和小腳老太
作者:
蘇慕 更新:2018-05-14 23:10 字?jǐn)?shù):1356
《鐘大先生和小腳老太》
日本鬼子火燒二溝這個臨澄子河而居的小鎮(zhèn)時,從鎮(zhèn)子?xùn)|、西兩頭各放了一把火,人倒是都跑了,撐船逃到對岸的卸甲藏在油麥地里。二溝和卸甲一河之隔,卻沒有一座橋,往來都是竹篙子撐船,擺渡也是有的,靠的是人劃槳,是要收費的。大火燒了兩天一夜,燒到鎮(zhèn)中心的鐘大先生家時,新四軍來了,火被救下來了,日本人跑了。鐘大先生家是二溝鎮(zhèn)上唯一留下的三面環(huán)廊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屋子。
鐘大先生辦過私塾,是個私塾先生,鎮(zhèn)上人都尊他為鐘大先生。大兒子參加了新四軍,經(jīng)常在里下河的臨澤、橫涇、周山一帶抗日打游擊。有的人說他抗戰(zhàn)死了,有的人說他夜里回家探望鐘大先生,被日偽軍知道了,夜里來搜,他一個猛子扎進(jìn)澄子河游到對岸,和陳毅、粟裕部隊轉(zhuǎn)戰(zhàn)其它戰(zhàn)場了。多年后,家鄉(xiāng)人才知道他已是北京某軍區(qū)司令員了。
鐘大先生的確有個先生樣子,膚白而且清瘦,沒有種田人的藜黑。一身長袍清清爽爽,大夏天穿著緞織的雅灰色的睡衣睡褲,很是講究。堂屋地鋪的是青色地磚,蔭涼!堂屋掛的是大幅的:天地國親師。堂屋兩邊廂屋抄手長廊合抱,南邊也有廂屋合圍,都是木質(zhì)地板,木格窗戶,開合窗戶都是用屜子開合,紙糊的窗眼。中間一個天井。鐘大先生喜歡在天井里打拳,有時在天井里吟哦昆曲,一板一眼。老先生只有出恭時才出大門邊,族里婚喪嫁娶,一概都由過繼的兒子打理。大兒子走后,好像過繼了一個外甥,開枝散葉。三個孫子孫女,獨喜歡聰明伶俐的大孫女,親自教她念書寫字,取名秋紅,并不按族譜排行,喻意秋果累累,萬紫千紅,勝利在望的意思。
小腳老太,并不知道她姓什么,從哪里來的,有人說是地主的小老婆,地主死了,就跑到這個鎮(zhèn)子買了一間屋。也有人說是三垛哪個堂子的,年老色衰,跑到鄉(xiāng)下來了。門一開就是支的鍋灶,有一個方桌吃飯,老爺柜,擺放蠟燭臺神像的地方,后來人們又改稱主席臺。隔了一道墻,里面是一張床,還有一口木頭棺材。棺材擱的比她的床還高,紅彤彤的。
老太太嬌小瘦弱,卻是白凈清雅,頭上梳的發(fā)髻,簪一根銀簪子,戴一只玉手鐲。同樣是月白色小襖,配著黑色裹腳褲,兩只藕粽似的小腳,走路好似風(fēng)掠殘柳。有人說她有體己,在那口大棺材內(nèi),棺材內(nèi)有她的老衣,有鳳珠霞佩,紅襖藍(lán)靴。有心腸不好的人造次去找摸她,見她穿著老衣躺在棺材里,那人嚇得半死。
小腳老太雖是一個人過,生活卻不搭漿,喜歡吃魚。扳䉕的,倒護(hù)簍子的,掏蟹打鰲的,去集市場換錢都喜歡在她門前攏一攏。她吃的并不多,有時幾條昂嗤,或兩條長魚開水鍋里一燙劃開,汆一把韭菜,熬一碗湯。更多的是燒雜魚,硬頭鲹,虎頭鯊,草魚頭子,小蝦石蟹一起煮。中午做飯的時候,把晚飯就帶好了,鍋膛門口掃的一根草屑都沒有。冬天就把飯盛好放在草編的飯焐里,天未黑就吃飯**,灶臺里不留一點火星。
鐘大先生和小腳老太雖住在一個鎮(zhèn)上,一個是文人雅士,一個是市井俗婦,并無交集,日本人的這把火卻把他們拴在了同一個船上。
小腳老太太照倒是從鍋底狠命地抹了一把鍋灰抹在臉上,去了銀鐕,褪了手鐲,披頭散發(fā),從棺材內(nèi)摳摳索索掏出一包東西揣在懷里,被人群裹挾著上了逃往油麥地的船。
小腳老太太的棺材終究是沒有留下來,被日本人的大火燒掉了,老太太如喪考妣,捶胸頓足,整個人像丟了魂,風(fēng)一吹都要倒了。鐘大先生出面拉頭,叫上族里的后生,在老太太舊址按原樣壘了土坯房,照例,她的床頭,還是有一口紅漆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