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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順健 更新:2019-03-11 10:19 字?jǐn)?shù):1907
她在窗戶里看到我的丑行,不外乎是吵架。我生活中不停地出現(xiàn)女孩子,她們在我的房間里有的住短些,有的住久些,都走了,都是吵一架走的。最早我也像無數(shù)南下的青年,帶著受傷的愛情流浪到此的。多年后,我結(jié)識了一個老師,她長得像影星寧靜,和她愛得天昏地暗。她有個女兒,留給在老家的前夫。我也年紀(jì)不小,多年放浪的自己,也該有個歸宿。我下了勇氣,說服自己,正計劃和她走進(jìn)婚姻登記處。時值暑假,她的前夫帶著孩子來深圳看她。她在猶豫,我教她跟前夫說,她在深圳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生活。讓她的前夫斷了念頭。可最后,她還是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懷著感恩之心,到處找她……我在這窗前嘶鳴過,詛咒過。整個世界消沉下來,那一段時間,我老得真快。
后來,在我窗戶內(nèi),又出現(xiàn)過阿娟、小蔚和晶體白骨精的身影。后一個是我在網(wǎng)吧聊天室里認(rèn)識的,她用口水打敗了我,當(dāng)時我的網(wǎng)名叫齊天大圣,竟然被她乖乖地收歸裙下。這些女孩子就像到我家來旅游似的,住一段時間,就不知所終了。起先,無一例外地對我的物業(yè)發(fā)生興趣,繼而推斷我有錢才有閑,后來她們證實我除了每月的按揭、水電費、電話費等支出靠稿費維持,已身無長物。她們沒了浪漫勁頭,開始斤斤計較,一言不對,拳腳相加,連吃帶拿,人去樓空。幾輪下來,我心灰意懶,埋頭寫作起來。
我房間里現(xiàn)在僅有的一些飾物都是最后一個女孩子留下的。她叫阿耳,二十二歲,和其他女孩子一樣,有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她從那個有家室的男人身邊搬到我這里,帶來了她的全部家當(dāng),一大包布公仔,她可愛的勁頭多少說服我留她一夜。她以淚洗面時,我們相安無事;她開心快樂時,我們還是相安無事。我老成這樣了,知道她遲早要搬走,索性把她當(dāng)作好妹妹,說無欲則剛也好,說善待別人就是善待自己也行,反正是愛情沒到,一切按兵不動,對付情欲,再不能草木皆兵。伏案寫作的好處是,保全了聲色犬馬之下,一點做人的清爽和元真。
阿耳看我沒有要她搬走,就放心地靜養(yǎng)起內(nèi)傷。時間一長,覺出我一點好來了,開始給我做點吃的;還帶我出去跳的士高;第二次蹦時,她找來三四個老鄉(xiāng),一晚上用了我六百多元錢,那是我一個月最低的生活保障啊。事后我把自己關(guān)進(jìn)書房,一個人生悶氣。阿耳以為我在發(fā)狠,肯定會從她身體上討回付出的,有點對我變本加厲地索要衣服玩具,好像她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
有一天,她從外面回來,開口朝我借錢。我問她干什么用。她說炒股票。我說我這里只有五千元錢,你全拿去吧。她坐在沙發(fā)上,嫌少似的,想了半天,收下了。她剛來時,洗澡的門鎖得緊緊的,現(xiàn)在,門總是留一條縫隙,洗完澡,短褲不再馬上洗掉,花花綠綠地聚在那里。睡覺前穿上半透明的睡衣,在我的書房里佯裝找書看,其實是要我聞她的香水味。有一次,她用溫軟的手臂從后面攬住我的脖子,嬌嗔道,“看你用功的,老頭,腦袋上沒幾根頭發(fā)啦!
我沒碰她,她以為就是看不起她,調(diào)過頭來打擊我,嫌我老來羞辱我。我深深感動于她這種人性的表達(dá),其實這正是她善良之處,她無非是要一個住下去的理由,要一個得失的公平罷了。阿耳的價值觀在我這里受阻,她沒有能力反思自己,自然就遷怒于我,懷疑我生理有問題。
我也著急,期待阿耳和我吵一架,走人了事,否則我的小說真是寫不下去了。一天半夜,阿耳醉熏熏地回來,光著身子在洗手間里睡著了,我把她身上淫穢之物一點點洗干凈,擦干爽,心痛這塊碧玉。抱她回房,她閉著眼睛,用力把我的脖子勾住,我掙脫著起身,她整個身體被拉了起來,我跑回書房,她追了過來,她逼我就犯。那天晚上,我功虧一簣,躺在被推倒的圖書上,我的臉扭曲著,在笑,從心底里憎恨性。
好了,終于打成平手,阿耳得逞了,她住下去有理由了。我對她越發(fā)地冷漠,懶得糾正她的偏激和虛妄,她有她最后的歸宿,我有我生活的追求。“靠,從一開始你就瞧不起我!”阿耳說完,開始夜不歸宿?磥,她要不走,我永無寧日。
臨走的那天晚上,她大鬧了我的書房。她本以為我可以托付終身,就連我這個四十歲的“老頭”,也容不下她一張床位。她的絕望可想而知。她大叫大嚷,最不應(yīng)該的是,她把我記錄長篇小說大綱的筆記本給撕了,她氣急敗壞地說,“我讓你寫!我讓你寫!”她稍有平息,一臉羞愧,提著一包公仔玩具出了門,淚水模糊了一張年輕的臉。
我心虛地看了看窗外,那么大的動靜,驚醒了鄰居,對面的樓層,亮了很多盞燈。
書房的安靜復(fù)歸安靜,地上的紙屑扎著我的眼睛。我坐在地上,把腿伸直了。手機(jī)上出現(xiàn)一個短信:我知道我完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錢,我會還你,愛你的阿耳。
我的淚水無聲地落下來。臉上還有笑,一種輕蔑的笑,此刻有了虛無的味道。
阿耳走了,我的寫作反倒停了下來。我發(fā)覺,寫作無趣極了。
我要重新觀照自己,發(fā)現(xiàn)生活。我在書房里掛了張地圖,看累了,就對著天空發(fā)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