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從流飄蕩

    送兒子去車站。才立冬，冬意便很深。兒子穿了深紅棉衣，青春勃發(fā)的臉，很耐看。風瑟瑟，我卻因了這偷來的片時清閑，心情大好。跟兒子說，唱歌給你聽吧。兒子拒絕，他有小音箱，小音箱里是那首隨風飄蕩，提琴悠揚，車內(nèi)暖暖，車窗外泊著的云朵，因為我們的驚擾，正扯著身子往高空里鉆。

    八姐

    下午五點半，八姐閘斷店鋪電源，把鑰匙交給我，愉快地說：“鑰匙交給你，我走了！”一溜煙地下樓了，我接過鑰匙，有些不知所措，似乎離別傷感一類的情緒，都不適合我和八姐。

    八姐離開店鋪，去哪里再遇她這么好的人呢？

    幾乎來過紫云莊的，都知道我有個八姐，標準的左膀右臂。

    八姐是從龍行天下騎行團過來的。龍行天下早有耳聞，我的好友丁丁家兩口子就在騎行團。那是個瘋狂的團隊。去南京、去上海、去興化、去秦潼，幾百里的路程，一律騎行。最難得的是，那個團隊里的人，相處得都跟親人似的。這在和八姐后來的相處中，深深領略到了龍行天下的魅力。當然，八姐的好，更多得益她父母的教女有方。

    兩年前，搬店鋪。工程浩大到令我絕望。偏偏我是文科生，激情有余智謀不足。新店鋪鑰匙一拿到手，激動地就命令搬家公司過來了。新店鋪是毛地坪，買來的地板革都沒來得及鋪上。東西堆在地面上，滿滿當當，還得把一敗涂地的東西，一塊地一塊地挪開，鋪上地板。丁丁女兒哈哈大笑：“一聽就是我吳瑛阿姨的主意。如果先把地坪鋪好，哪會這么麻煩？”

    八姐那陣子正好在家沒做事。丁丁老公手一揮：“鋪地板去！”龍行團里常干這樣的事，八姐在那里忙了幾天，丁丁老公看我分身無術，跟我說：讓八姐來幫你，你還可以抽出時間寫文章。我有些猶豫：“那八姐不是騎不成車了？”

    我說的是實情。做電子商務的，都是拼命的人。一年只有春節(jié)有假期。八姐說：“沒事，我們還有夜騎的！”

    其實我很能理解八姐割舍騎行的那份無奈。八姐在騎行隊伍里是核心人物，騎得好，父親又在騎行團里，父女搭檔，常�？梢詤⒓雍芏嗷顒�，八姐文風俏皮活潑，又是騎行團的書記大人，每次活動，都靠她文字記錄的�？墒前私愫芰瞬黄�，進了店鋪以后，基本和店鋪沖突的活動都無法參加了。我很內(nèi)疚，有時鼓動她去，可是因為不參加的次數(shù)多了，這樣的活動漸漸地也不怎么通知八姐了。

    八姐開始了和騎行完全不同的發(fā)貨工作。很是陌生。那是些文房用品。平時接觸得少，品種又多得讓人憂傷，八姐從家里帶來一個購物籃，一手拿著出庫單，一手挎著購物籃，嘴里含含有詞，拿到發(fā)貨臺上，對了又對，生怕出錯。做這樣的細活，真正難為了她。發(fā)貨空了下來，并不肯歇的，那么一堆圍巾披肩和服裝，我走路都從上面跨的。搬家工程太浩蕩，一時還沒能進入正軌，這些能緩的，我也顧不上了。八姐卻開始了艱苦卓絕的上架工程。那么多品種的圍巾披肩，我已經(jīng)盤熟了，她卻是第一次見的。根本無法分類，只能按顏色大小扎成捆子，然后一一上架。幾天下來，地上居然也有了通道。再幾天，居然所有的披肩圍巾都上了架了。當時八姐沒有說話，一年后某一天閑聊，她笑著說：“那幾天累得！到家都不想動彈！”能把八姐累得不能動彈，是多大的工作量？她騎車可以環(huán)行整個太湖的！連續(xù)23小時！

    最能見證八姐人脈和工作實力的是圍巾清庫那陣。我們產(chǎn)品調(diào)整，已經(jīng)順利過渡到文房用品這一塊了，圍巾披肩已經(jīng)沒有精力再去考慮了�？墒嵌《�兩口子來玩，讓我要想辦法把那么多圍巾銷掉。能銷多少是多少，到底回籠一批資金的。于是，我開始在朋友圈和空間吆喝。八姐轉發(fā)到她的空間去。龍行天下的姐妹們結伴過來了。八姐負責跑前跑后招呼，端著個鏡子任由那些姐妹們照來照去。

    知道大家喜歡八姐的原因了。那個叫愛美的，是真美，又會打扮，小腰水蛇一般，往那一站，嫵媚招搖。八姐喜歡著呢，由衷地贊嘆，不厭其煩地服務，我哈哈大笑。換了其它女人，醋就醋死了�？晌覀儼私悴唬�人家好，她開心。人家美，她更開心。一個冬天，車水馬龍。我的庫存太龐大了，但八姐那些兄弟姐妹們出手，確實幫了很大忙。我也有數(shù)，連賣帶送。八姐有些緊張，跟我說：“你已經(jīng)賣得很便宜了，大家很感激了，不要虧得太多呀�！蔽腋心钗业陌私闵岵坏梦乙蛔炝桥�，我安慰她：“大家看你情面來清倉，這是一份情意，我做不成生意都要記得這份情意的�！�

    有第一年龍行團清庫的力度墊底，第二年我的清庫活動更是有了經(jīng)驗，微信上清得更流暢了，那塊巨大的不良資金團，已經(jīng)縮小得差不多了。八姐看著還是心悸：“哎，怎么會進那么多貨的？”我哈哈大笑，如果我一直做圍巾披肩，進這么多貨我發(fā)大了！那是囤貨！是軟黃金！

    八姐做事主動。最看不得閑人。每有人來店鋪玩，哪怕是停留一會兒，也會找出事情讓來人做。動用的勞動力，有她的老公，她的騎友們，她的兒子，有次搬來她的老爸老媽幫著包裝水寫布，嚇得我連稱不敢。八姐力氣大。出版社來書，一捆120本。通常放在樓梯口，我搬一捆上來。要歇得幾次的。再下去搬。八姐正在發(fā)貨，看我在搬，一溜煙就下去了，就見她一手一捆，我兩手搬著一捆還歇了幾次，完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嘆：“天哪，怎么拎得起來？”再到樓下時，我也試著一手拎一捆，紋絲不動，放棄了。

    八姐比我小了幾歲。開始有些奇怪，她是中國第一代獨生子女。明明就是獨女，為嘛都叫她八姐？她的騎友哈哈大笑，叫她小八。小八用腳踢騎友。原來她姓朱。在我們這里，姓朱的多數(shù)被人喚作八戒，她索性自黑：八姐。

    叫八姐久了，她又特別能干，我竟有些恍然，事事縮著手，處處依賴著她了。叫她八管。是管，什么都管。我做事比較不動腦子，一種茶，泡了消炎利膽的，功效另說，喝成習慣了。就快下班了，文寫得差不多了，起身，撕開一袋新的，往飲水機走去，八姐正忙著包裝給客人的贈品呢:“這就下班了，這會兒泡，明天又不能喝了，不是浪費了？”我的杯子已經(jīng)接到了熱水側，倒了一杯，還沒全喝掉，下班了。

    到了第二天，同樣的時刻，又是寫文結束了，照例撕開一袋新的，八姐朝我一看就樂了。我也樂，已經(jīng)放進杯子了。就沒去倒開水。

    再到第三天，剛撕開袋口，朝八姐一看，嚇得趕緊把茶放回原處。八姐哈哈大笑。

    就這樣的一個人，你什么事都可以放心交給她。很多時候，還可以修理我的壞脾氣�？头�那天處理了一個客人的交易，年紀小，經(jīng)驗不足，處理得很不好。我脾氣暴，當下直跳，訓話毫不留情，跟客服說，我們這個店鋪可以在淘寶立足，就是把客人看得很重，這個傳統(tǒng)什么時候都不能變。小丫頭還好，也沒有說話，只說，下次一定注意站到客人的角度處理好。

    下班時我還有些余怒未消。在我看來，有客人投訴到我這里，就是大事了。半夜，八姐頭像在閃，我點開一看，八姐說，今天火有些大了，客服雖然處理得不好，但她出發(fā)點還是為店鋪省點錢，知道你們做事也不容易。

    八姐說完就下線了。我開始反思自己。只想著平息客人的怒火，也沒有想到客服的委屈。而且批評都是人頭眼眾的。很是感謝有八姐這樣的左右臂，而店鋪的小丫頭們，比我更依賴八姐，大番小事一律叫喚：“八姐！八姐！”

    這個夏天，八姐兒子中考，考到鹽中去上了。她要去帶寶寶，我爽快地答應了。替她高興，兒子懂事又優(yōu)秀，她處處拿我店鋪當自己的事，她要去帶兒子，我當然也應該當成自己的事啦。

    我媽在新豐一個廠里，月工資兩千，任務就是幫著人家燒土灶，做早飯中飯。可我媽媽閑不住，把廠里幾畝空田開荒長成蔬菜莊稼，正好燒給工人吃，養(yǎng)了幾十只草雞，生蛋廠里工人吃，吃不掉的廠長帶到新加坡送給客戶。這次爸爸生病，我命令她辭職照顧爸爸，媽媽去辭時，廠長說，上哪里再找奶奶這樣的好人呢？

    現(xiàn)在輪到我了。我的八姐去帶寶寶，我去哪里再遇到這么好的人呢？

    還好，我的那幾朵小花們，跟在八姐后面混得已經(jīng)有幾份八姐模樣了。

    八姐，還要回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