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倪老師斯文掃地(一)
作者: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3-11 17:58      字數(shù):2127
    一個時代沒有了文化人的斯文,沒有了師道尊嚴,這個時代肯定就是一個逆歷史潮流而動的時代。        ——文建國寫作筆記摘錄

    從北京回來的第二天,文建國回到江中看看。令他想象不到的是學校大門口竟然站著一溜子的“牛鬼蛇神”。第一個是江中黨支部秦書記——一位老資格的共產(chǎn)黨人,他如今成了江中“牛鬼蛇神”之首。

    秦書記被剃成花頭的腦袋不十分醒目,也就不很難看,因為他一直就是板寸頭,且早已花白。他掛的牌子最大,以示他是江中“牛鬼蛇神”中最大的。牌子足有一公尺寬,八十公分高;牌子的質(zhì)地最好,一整塊木板,牌子上寫著“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quán)派——江中秦(始皇)××”,木板下面還用鉛絲拖掛著一塊紅磚。因為他姓秦,因為他是江中的一把手,冠之以秦始皇,那就非他莫屬了。

    那時還沒有“勸君少罵秦始皇”的詩詞出現(xiàn),當然更不知道偉大領(lǐng)袖對秦始皇的推崇。否則的話,秦書記的罪名要減少許多。紅衛(wèi)兵小將也不敢給他套上“秦始皇”的牌子。

    站在第五個的是學校主持團委工作的團委副書記完老師,他的罪名很簡單,是“小爬蟲”。據(jù)說他已經(jīng)被學校黨支部吸收為中共預(yù)備黨員,就在等待市教育局黨委批復(fù)的時候,黨組織停止了正常運行。他還是不是黨員?文建國聯(lián)想到自己的團員資格,嗯,是個問題。

    完老師的近視眼鏡由兩根細麻繩扣住,吊在衣領(lǐng)的正中。他站在那兒可憐兮兮的,“小爬蟲”的樣子一目了然。可能是年齡最小的原因,也可能是正在戀愛之中的對象告吹了,他顯得十分沮喪。

    “文革”剛開始的時候,他主動揭發(fā)秦書記,表示要反戈一擊,堅定地站在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的周圍,堅定地站在無產(chǎn)階級革命路線一邊?墒,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紅衛(wèi)兵團仍然不依不饒地揪住他不放,說他反戈一擊是假,蒙混過關(guān)是實,有投機革命的嫌疑。同時他作為團委工作的主要負責人,還利用發(fā)展團員的職權(quán),與去年畢業(yè)的女生某某某,有著難以啟齒的關(guān)系。

    看著完老師,文建國有同病相憐的感覺:一個所謂的黨員,一個所謂的團員,兩個人的資格都是懸而未決。至于師生戀,文建國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fā)給予了理解。只是“難以啟齒的關(guān)系”,文建國當時還無法理解。以后呢,閱歷增加了以后的文建國只是給予理解式的一笑而已。不就是男女戀愛么,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名人中的師生戀還少嗎?

    按順序排列,后面的牌子一個比一個小,文建國默默地數(shù)了一下,一共是九個領(lǐng)導和老師。與此同時,有一個小子笑嘻嘻在在九個人的后腦勺子上每人賞了一記“毛栗子”。不重,看樣子是鬧著玩的,也像是在配合文建國數(shù)數(shù)字。文建國數(shù)完了,他也敲完了。

    文建國哭笑不得,狠狠地瞪了那小子一眼,可看他那滑稽的模樣,文建國自己也想笑,因為他看到那“毛栗子”敲下去確實不重,有的只是裝裝樣子而已。有兩下,看他的樣子,下手蠻狠的,舉得高高的,還咬牙切齒的,可“毛栗子”連皮毛也沒有碰到。

    文建國正要笑,可是他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看到了倪老師。

    最后一個是倪老師。

    半年前,文建國單獨聆聽倪老師的教誨如雷貫耳,他對倪老師的崇拜達到了無以復(fù)加的程度。他對倪老師也有稍許不滿意的地方,那就是他的生活細節(jié)。他的長發(fā)和花俏的服裝,給他的形象打了折扣,否則的話,倪老師在文建國心里,幾乎就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師長。

    倪老師人高馬大,胸前掛著馬糞紙的牌子,上書“大流氓、反革命倪××”。如果不是這塊牌子的提示,文建國真的看不出他就是倪老師,因為倪老師原先標志性的烏黑賊亮的,充滿著“藝術(shù)家”氣息的頭顱,已經(jīng)成為黑一塊青一塊的大花頭。他的頭發(fā)被剃掉的部分特多,大塊大塊顯露出的頭皮上,零散地保留著幾小撮頭發(fā),越發(fā)黑得刺眼,像荒蕪的沙灘上突然冒出的幾縷青青的小草。然而“他還不知廉恥地昂揚著他那并不高貴的頭顱(校內(nèi)大字報語)!

    中小學男教師一般不留長發(fā),大都似后來中央電視一臺的播音員,中規(guī)中矩的,一副國標模樣。如果要講究一點發(fā)型的話,一般也是不長不短,注意梳理就行了。

    為人師表,從頭開始。這也算是職業(yè)準則職業(yè)道德吧。

    如果說有例外,音樂教師和美術(shù)教師似乎有不成文的規(guī)定,允許他們適當“藝術(shù)”一點,因為他們吃的是藝術(shù)飯,別的學科老師不要和他們攀比。

    不是么?你看看那些個藝術(shù)家。好在其他學科的老師也潔身自好,沒有人和他們攀比。

    倪老師的頭發(fā)留得最長,在江中恰似一道亮麗的風景,和他的字,和他的畫一樣,也和他的個性一樣,瀟瀟灑灑飄飄逸逸。

    說他是大流氓,大字報上揭露的證據(jù)有四:一是在他的畫室里搜查出了他若干年前臨摹的裸體模特習作,且以女性居多;二是他平時穿衣戴帽花里胡俏:三是那一頭令人惡心作噦的“叔叔阿姨頭”;四是像個資產(chǎn)階級老太爺似的手不離煙斗,或者嘴不離煙斗。

    關(guān)于他的“叔叔阿姨頭”,還有一段插曲。有一次秦書記無意之中路過倪老師的畫室,突然就產(chǎn)生了見識見識這位剛剛從大學下放下來,卻自詡為未來藝術(shù)家的美術(shù)老師的想法,于是他信步跨了進去。

    倪老師正在一門心思地作畫,并不知道有人入內(nèi),或者他想,即使有人入內(nèi),又與我何干?他沒有想到進來的竟是具有老革命資格的黨支部書記,否則他無論如何也應(yīng)該停下畫筆寒暄兩句是吧。

    秦書記和倪老師同齡,前者是老革命,后者是普通教師,且不論他們各自應(yīng)該代表的階級和社會地位,就是他們各自的身份,也足以將他們判斷為是兩股道上跑的車。

    秦書記站在門口,還沒有入內(nèi),居然就看出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