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中國人的傳統(tǒng)習(xí)慣，史靜不可能像法國電影《羅丹的情人》里女主角卡米耶那樣直白地表達說：“留下來，我要同你做愛�！比绻�那樣一說，史靜就不史靜，建國也就不建國了。

    整個客廳，整個兩室半一廳的房子里全都朦朦朧朧的，建國眼里只有史靜，史靜眼里只有建國。其他的什么也沒有，什么也不知道。

    此時此刻，什么“SARS”，什么“世界末日”，什么機關(guān)工作，還有史靜的身體狀況，于文建國而言，全都是一片空白，他想到的看到的和觸摸到的只有怡然自樂的史靜。

    這是一個多么美麗，多么撩人的夜晚��！《最后的華爾茲》在繼續(xù)。就讓這情境定格，永遠地定格好了！

    史靜與建國商定，老大不小的人了，什么儀式也不搞，三茶六禮全免，就是親朋好友聚一聚，以向全世界“宣示”。兩人能夠生活在一起，對于自己的人生，對于這個賴以存活著的世界，就算得上是一個雖不很完美，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交待了。

    一切足矣！

    第二天一早，建國攜手史靜，拜見父母。

    進入文宅大院的大門，史靜看到，文宅還是印象中的文宅，雖然顯得有些破敗，可骨子里的大戶人家的尊嚴(yán)和氣質(zhì)還在。她想到那次難得的想與建國談?wù)勑�，被“不速之客”付曉霞沖家沖掉了。如今付曉霞卻想方設(shè)法成全我和建國。這難道都是老天爺?shù)陌才琶矗?br />
    建國的母親蔣淑嫻站在堂屋，突然看到史靜右胳膊插著建國的左胳膊跨進了文宅大院——他倆像一對中年夫婦互相提攜，也像一對少年夫妻舍不得片刻分離——先是一愣，隨即喜上眉梢。昨天晚上她接到建國的電話，說不回來睡覺了。這么大的人，不回來就不回來，告知一聲就行。她沒有想到建國今天竟然拐著一個老姑娘回來了！

    建國的婚姻一直是她的一塊心病。雖說早已有了孫女，但不�？吹�，偶爾來一趟，也是匆匆忙忙。當(dāng)然了，現(xiàn)在都是獨生子女，根本沒有人指望這第三代會給他們的父母和祖父母帶來什么贍養(yǎng)的可能。只是可憐了建國，在工作上還算風(fēng)光，怎么家庭生活就亂了章法呢？

    這幾年，她被建國搞得滿腦子的心思。先是夫妻長期分居，造成了離婚，建國還不告知父母。文婕跟史老師學(xué)習(xí)英語的那個暑假，她看出了蛛絲馬跡，也從文婕的只言片語里套出了些許有用的情報。然后她在建國嘴里像擠牙膏似的一點一點地往外擠。擠一點，建國就冒一點，你不擠，他就不冒。后來她發(fā)現(xiàn)建國每天晚上到史靜家里去，也為他高興。可令她沮傷的是，這兩人三年了，竟然沒有絲毫動靜。

    幸虧建國沒有在第一時間里向她告知與曉霞離婚的消息，也一直沒有告知史靜患病的消息，讓她在期盼之中，滿懷信心，并不至于產(chǎn)生新的陰影，起碼也是減少陰影可能籠罩的時間。

    建國的意思是，報喜不報憂。如今不愁吃不愁穿，讓老人健康快樂地生活，多享受幾年，就是最好的孝順。

    蔣淑嫻人老心不老，她即將面對的是學(xué)生，哼哼，你們給我一個突然襲擊是吧？我就跟你們一報還一報吧？讓你們看看，我這個婆老太還是很厲害的，你史靜姑娘想進門做媳婦，就得處處陪著小心！

    史靜這個姑娘不錯，從小看著她長大，為什么長大以后，建國就沒有能夠和她保持來往了？可惜的是，她的年齡已經(jīng)是大媽級的了，不指望她給我抱孫子了，但愿她與建國有個相互照應(yīng)吧。

    建國老遠看到母親的身影，分明還有笑容，怎么一轉(zhuǎn)眼，人就不見了？他心里起堵，與史靜對看了一眼，史靜也正看著他呢，正是滿臉的疑惑。

    說實話，讀小學(xué)的時候，史靜最怕的老師就是蔣老師。為什么怕？史靜至今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她從內(nèi)心深處對蔣老師有一種崇拜，進而敬畏。在倉巷見到蔣老師過來的時候，她總是遠遠地就站立不動，等著向她請安過了，她才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在小學(xué)時代，建國有男生有女生經(jīng)常上門玩，史靜只是偶爾來過幾次。這一晃，已經(jīng)四十年過去了。

    史靜的步履有些躊躇，史靜第一次正式準(zhǔn)備嫁人了，本來就不習(xí)慣，五十歲出頭的人，生活的歷練還是太簡單。如果這時候不是建國拽了她一把，她都準(zhǔn)備向后轉(zhuǎn)了。

    建國心里在責(zé)怪母親，怎么見到我們來，沒有笑臉相迎，反倒避而不見了？母親眼睛老花沒有到這種程度。

    史靜硬著頭皮被建國拽著跨進了堂屋，建國的右手還在左胳膊里扣住她的右手。史靜的手心里已經(jīng)有汗沁出，手臂在微微顫動。

    蔣淑嫻剛才轉(zhuǎn)身回到房間，一是和巽善打了招呼，二是在床頭柜子里摸出了一個小東西，還在右手里攢著呢。

    蔣淑嫻站在房門口，等著史靜叫人。

    可是還沒有等到史靜叫人呢，她自己倒是先忍不住了，“怎么，進了門，還手拉著手呢？你們這是男女同學(xué)呢，還是什么？”她笑得很開心，嘴上說的話，卻讓史靜臉紅。

    史靜已經(jīng)緊張得不知所措了，她趕緊甩開建國的手臂。

    還好，蔣老師沒有讓她有時間尷尬，說：“史靜，把手給我�！�

    史靜顯然不知底細，伸出右手。

    蔣老師說，換一只手。

    史靜伸出左手，像小學(xué)生見到老師那么聽話，說是哪只手，就是哪只手，就等著老師的教鞭落下了。

    蔣淑嫻捧著史靜的左手說：“到現(xiàn)在還是十指尖尖，纖細柔滑，難怪我家建國喜歡你呢！”她邊說邊給史靜戴上了戒指。

    “怎么，還不喊人��？”蔣老師又出了一道難題。

    建國這才看出母親唱的是哪出戲了，他也玩了一個神經(jīng)，哼出那句有名的唱腔：“謝——謝——媽！”

    “不要你說！”母親瞪了建國一眼說，“哼，允許你們給我搞突然襲擊，就不作興我襲擊搞突然？史靜同學(xué)，你說對不對？”

    “蔣老師，您，您嚇?biāo)牢伊�！”她拍拍心臟部位，臉上呈現(xiàn)出陣陣紅暈。

    蔣淑嫻依舊不依不饒，問：“你喊我什么？”

    “史靜同學(xué)叫得不錯，不錯！一日為師，終身為母嘛！”說話的是文巽善，他八十多歲了，依然精神矍鑠。他突然冒出來，站到了蔣淑嫻的身后。他的話一箭雙雕了，既打了圓場，又認(rèn)可了史靜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