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我們”是誰?“我們”在哪里?(下)
作者:
魯麟 更新:2020-03-05 18:41 字數:2244
四
這部作品,還牽涉到一個時態(tài)的問題。
因為書中寫到的我們的父親突然失蹤這件事,關涉著過去,指向著當下。所以,在寫作中,我不得不被時態(tài)的問題糾纏著。我所寫的每一章,又必須要是關涉著過去同時又兼顧著當下的。
我于是不得不寫了又改,改了又寫。
這些其實都是小說修辭的事。
真正的還在于意義,在于寫了什么。
在這本書里,我將寫到拋棄與背叛,寫到疏離與訣別,寫到疼痛。
寫到原生態(tài)家庭中的親情、溫情。不可避免地,我也將會寫到原生態(tài)家庭中的暴力與冷暴力。
我不會時髦地說這是親人間的相愛相殺。可能,這里沒有相愛,可能,這里也沒有相殺。
造化將這幾個人捏合在一個家庭里,但是,造化做完了這樣的工作之后,就走人了,他將這幾個人留在這樣一個奇特的空間里,自己放風去了,或者,到別處再去造化弄人去了。而留在這里與當下的幾個人,則無情的開始進行同一血脈里的生存、生長……
這里還要有一個意義的話題。你要讓你的作品有意義,有過去的意義,也有著當下的意義。而這個意義,可能恰恰是無意義。
你看見過小說的無意義敘事嗎?
如果沒有,我這里幫助你建構起小說的無意義敘事。
無意義,不是空白,不是冷漠。是什么呢?我說不清楚。
我說不清楚的事,我就不會再去敘說。我只用我的作品進行著無意義的乃至冗贅的敘事。
當然,所有的小說都會涉及到意義,都會有意義指向。但我突然發(fā)現(xiàn),關于“意義”這一文學母題,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這里的悖論,實在讓人唏噓不已。不是嗎?人生,很多時候都是在尋找意義,其本身是很徒勞也是很荒誕的。
我很想在這篇作品里好好地進行一次選材,選一些體面的、文學性強的材料,甚至能夠夠得著經典的意義層面的材料。
但最后,我失望地發(fā)現(xiàn),經典的問題,也大可值得懷疑。
生活中的事,既不會聽你的安排;而你設計出來的文學情節(jié),又定然與生活搭不上邊。
我們無法考究生活的意義。因而,也就無法考究生活中那些發(fā)生的偶然的必然的或既非偶然也非必然的事究竟有著什么樣的意義。譬如,我書中寫到了老二的發(fā)瘋,老二的羊角瘋,老二的車禍,這些有意義嗎?我無法考究出它們的意義,但我覺得,我得寫下來,寫下事情本身。事情本身它就這樣發(fā)生了,沒有意義,也沒有目的,這是事情的全部意義所在。它們就這樣找著了老二這個人,并讓所有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
你可以說,老二你可以設計成另一種人生格局。但親愛的,你告訴我,這樣的人生格局,為什么又不可以呢?它既然可以在生活真實地發(fā)生,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栽谖膶W中真實地再現(xiàn)呢?
所以,我再一次覺得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有著大可值得懷疑的地方。
說到這里,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本來是想寫“我們的父親”的,但不知不覺,我竟然將所有出場的人都寫成了主角。
是啊,我們在我們自己的生活里,又有誰甘心只做配角呢?每一個人在自己的生活里都是主角。
“我們”在哪里?“我們”就在這里了。
“我們”在這里,但我們可曾想過我們之外的父親、母親、抑或他人?
五
這次寫作《我們的父親》,我還必須告訴大家,這次,我把電腦給甩了。我一直激情洋溢地在紙上書寫。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像一個偉大的軍事家一樣,俯瞰著沙盤,作戰(zhàn)區(qū)域盡收眼底。
我俯伏在時間的沙盤上,往日里所發(fā)生的事,枝枝葉葉,曲曲彎彎,全在眼里。我完全不是在寫作,是過去生活的點點滴滴,不假思索地朝我筆下奔涌。我第一次感覺到寫作原來可以這樣。而過去所有文學訓練中所積累的心得啊、感悟啊什么的,似乎全然使不上勁來。我得告訴你,在我寫作這本書時,我將《書香門第》的寫作暫時停止了。那是寫爺爺——父親——兒子三代人的,是在審視三個時代,一個是毀滅的時代,接著是拋棄的時代,最后是回歸的時代。多么好的線索安排!但是,在這本書里,這樣的線索,我讓它先到一旁涼快了。
這次寫作,我完全聽隨筆墨的使喚,信筆寫來。如果必須要寫出另一個段落,我就拿出另一個本子,繼續(xù)寫下去。作戰(zhàn)方案,戰(zhàn)爭狀態(tài),也差不多是這樣。完全可以在這場戰(zhàn)役打響的時候,另一個區(qū)域,另一群人,又在開始另一場戰(zhàn)爭。彈藥,多得很;時間充裕得很。我完全是在打一場毫無準備又準備得非常充分的戰(zhàn)爭。我所向披靡,我無堅不摧。
現(xiàn)在已經進入高溫時期,盛夏已經來臨。我的這本書,也隨著盛夏的到來而搭建起了龐大舞臺。
一代有一代之文學,一代作家也有一代作家的書寫。前些日子看莫言先生的《三十年前的一次長跑比賽》,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六零后的作家是也能寫出莫言筆下的那個時代的。但是不是能寫出切膚之感與歷史的疼痛,就很難說了。但是,一個誠實的作家,會穿透幾個時代的迷障,能夠看得見真實的東西。
所以,我確信,我在寫一個真實的小說。
真實,某種意義上講,是讓人害怕的。而某種意義上講,我們又不可能完全客觀地記錄下一個時代。我們所演繹的,永遠是在以寫作當下的視角看到的那個時代;我們能寫下的永遠是我們所經歷所體驗的世界?v使我們書寫歷史小說,我們也只是以當下的歷史觀去演繹歷史的故事。
而我們的歷史觀,受限我們對一個歷史的觀察與思考,雖然,我們的寫作直覺支配著我們的寫作,會洞穿歷史的秘密,但我們自己的局限,則會被閱讀者抓住。
我們永遠無法達成經典。完成經典的任務,是讀者們的事,而不是作家們的事。
而我們本身的局限如果狐貍的尾巴一樣,是藏不住的。這是每個作家的宿命,也是每個作家的局限。
無法改變。
六
我還想說兩句:
有句話,我終于信了,長篇小說,是屬于身體的,甚至是屬于骨血的。
第二句話:文學在任何時候,其厚度與重量,都遠遜于生活的厚度與重量。與生活相比,文學永遠是蒼白的,我們的語言握不住生活的那份蒼涼與粗礪。
這是作家的宿命。
這也是小說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