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坐而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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彊疆 更新:2024-03-24 09:55 字?jǐn)?shù):4165
第3章 坐而論道
不眠之夜。
神宗帝在寢宮睿成宮徘徊輾轉(zhuǎn)。
他想到登基那天遼夏使臣在大殿上的傲慢與篾視;想到自己一個本該大有為的新君,竟在君臨天下的第一天就拿大臣們的賞賜去給遼夏作“歲幣”的無奈!斑|夏一個小小使節(jié),幾句話竟鬧得我大宋的臣子驚恐不安,這是為何?為何?為何?”年青的神宗帝邊踱步邊拷問自己。
宮外已傳來三更的鼓聲,神宗還是絲毫沒有睡意。
“按理說,我一個泱泱大宋,本該得到諸國的尊重,可現(xiàn)實呢?你給了他們好處,他們就可以一時與你和好,與你稱兄道弟;只要一次不給他們好處,他們那臉色就比變天還快,不是以言語向我大宋要挾,就是以武力向我大宋示威!這是哪來的威風(fēng)?這是哪來的道理?”
年青的神宗帝自然清楚,造成這種局面就是兩個字:窮!弱!
“一個堂堂的大宋帝國難道就永遠(yuǎn)如此窮下去、弱下去嗎?就永遠(yuǎn)如此被夷狄所篾視所欺凌嗎?”神宗帝又想到韓非子的“富國強兵”之術(shù),“如何使我大宋這個‘積貧積弱’的國家能盡快富強起來呢?”
神宗帝苦苦地思索著,思索著……
驀地,他眼前一亮,那天在朝堂上怒斥遼夏使臣的幾位大臣的形象又一個個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他們都是我大宋的棟梁,更是‘慶歷新政’的直接參與者與主導(dǎo)者,新政雖然失敗,但他們拯救大宋的治國方略及熱忱一定還是深深地埋藏在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只要將他們請來,就不愁不能為朕開出一付富民強國的良方!”
神宗首先想到的便是當(dāng)朝兩位宰相,可惜就在登基大典后不久,御史臺遞上奏章,說兩位宰相那天在登基儀式上不押班,致使整個參加儀式的隊伍顯得松散凌亂,請求彈劾兩位宰相。根據(jù)大宋律法,凡遭彈劾的官員,一律暫不得上朝視事。神宗知道此時找宰相已無可能,只得想到另一位在朝堂上喝斥遼夏使節(jié)、也是“慶歷新政”主導(dǎo)者之一的富弼,宣他立馬到垂拱殿見駕。
富弼字彥國,這年六十三歲,河南洛陽人。生得面龐清瘦,說話雖是一臉笑意,但言語過多過碎。仁宗時,富弼兩度為相,英宗即位,富弼為樞密使,后改任武寧軍節(jié)度使,這次登基大典,富弼在京尚未回去。
治平二年,富弼得了腿疾,行走不便,神宗為示尊重,這次特令他坐轎入朝見駕,并讓副都知藍(lán)天震攙扶著上殿,更是免了跪拜之禮。寒暄幾句后,神宗虛心向這位久負(fù)眾望的三朝元老請教治國方略。
富弼見皇上對他如此尊重,心存感激,入座后,將那條有疾的老腿放在內(nèi)侍邵天九端來的杌凳上,奏道:“陛下,以臣所見,要治理好目下這個‘積貧積弱’的大宋,陛下首先要做好三條!
神宗早就聽說,富弼這老臣什么都好,就是說話細(xì)碎,可這天開頭幾句竟說得言簡意賅,有條不紊,頓時來了精神,問道:“不知富卿所說的是哪三條?”
富弼奏道:“此第一條,也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條,就是陛下首先得把握好自己,遇事要有自己的主見,要訥于言,切不可被人窺知到陛下的心理,尤其是不要讓人揣摩出陛下的好惡,如若這樣,那些小人就會投其所好,對陛下以售其奸!
神宗聽得好生耳熟,稍一回味,明白過來:“此不是朕早已讀得爛熟的《韓非子》中的話語嗎?”為不使老臣尷尬,神宗帝也不點明,又問道:“富卿,那第二條呢?”
富弼以為新皇已聽進他的勸告,更是來了精神,為示尊敬,本想站起給陛下施個禮,不料手扶著椅靠剛撐著站起,一個趔趄,險些歪倒。
內(nèi)侍邵天九早過去將他拉住,扶著坐穩(wěn)。
富弼自知難堪,唉嘆一聲,說道:“唉,人老啦,不中用了!苯又嗟,“陛下,這第二條更為重由,就是對待夷狄的事!
這是神宗最關(guān)心,也是最擔(dān)憂的事,于是急切切地問道:“不知富卿是如何看待夷狄之事的?”
富弼見年青的皇上有些激動,急忙奏道:“陛下,在仁宗、英宗二朝時,老臣就說過,戰(zhàn)爭不僅是件大事,更是件兇事。陛下剛剛君臨大位,只要二十年不向夷狄用兵,臣敢保證,我大宋就一定會海宴河清,升平無事,長治久安!”
神宗兩道細(xì)眉微微聳動一下,想到自己做太子時,西夏屢犯大宋邊境,一天身為太子的他穿著白鎧白甲前去拜望大娘娘曹太后,請求領(lǐng)兵前去剿滅那來犯之?dāng),可曹太后卻說:“頊兒呀,打贏了又能怎樣呢?不就是為大宋挽回了一點顏面嗎?倘若失敗了呢?那可是千萬人頭落地的大事,皇孫千萬不能動輒用兵呀!”現(xiàn)見這位三朝老臣和大娘娘說的與同一輒,更是聽得渾身發(fā)涼,想了想,問道:“戰(zhàn)爭是兇器,朕也知道。可我大宋目下財力匱乏,軍隊羸弱,而夷狄無時無刻不在虎視眈眈覬覦我大宋的疆土。富卿,所有這些,我們總不能熟視無睹,聽之任之,總得有個對策吧?”
富弼微微一笑道:“陛下,此正是老臣要說的第三條。陛下不要為這些事著急。軍隊羸弱,老臣知道;至于說到我大宋財力匱乏,依老臣看來,那只是一些眼睛整天盯著財利的臣子,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而已,是杞人憂天啦!陛下你可以到京城街市上去走走看看,打聽打聽,我大宋哪里不是物阜民豐,家給人足,尤其是那些酒樓茶肆,處處燈紅酒綠,笙歌不絕于耳,這像是一個‘積貧積弱’的國家嗎?能是一個‘積貧積弱’的國家嗎?一個‘積貧積弱’的國家能做到這樣嗎?現(xiàn)在陛下不要為那些簿冊上的數(shù)字所螢惑,只要陛下以國家安定為要,繼續(xù)維持現(xiàn)在的局面,就一定能使我大宋長治久安呀!”
神宗帝聽了這一番碎碎細(xì)語,心中早已涼去半截!斑@些話能救得目下這個‘積貧積弱’的大宋嗎?這富弼還像 ‘慶歷新政’時那個沖鋒陷陣的富樞密副使嗎?”為不讓這位老臣失望,神宗帝還是極其客氣地讓副都知藍(lán)天震攙扶著富弼出了垂拱殿,上轎離去。
神宗仍不甘心,又想到那位“大忠大義,充塞天地,橫絕古今,讜言嘉論,著在兩朝”的司馬光!叭绱说赖挛恼戮慵训某甲,朕何不向他垂詢治國之道呢?”想到此,神宗帝立馬召司馬光到延和殿見駕。
司馬光,字君實,生于北宋天禧三年,臉龐飽滿,眼如丹鳳,二目炯然有神 ,三綹須髯飄灑,見人溫文爾雅,遇事神態(tài)自若。他現(xiàn)官居翰林學(xué)士,因翰林學(xué)士屬正三品,這天聽說皇上召見,他特意身穿紫蟒袍,頭戴五梁冠,足登云頭皮靴,顯出一付中正平和處變不驚之神態(tài),不慌不忙沉著鎮(zhèn)定地從翰林院一步一步步步穩(wěn)健地向延和殿走來。
神宗即位以來,只在朝會中見過司馬光,內(nèi)殿單獨召見還是首次,見司馬光一副雍容爾雅的神態(tài),更增添了對他的幾分敬意,賜坐后,開門見山問道:“當(dāng)今天下多事,財賦匱乏,百姓困苦,府衙人浮于事,官員茍且偷安,夷狄屢屢生事,邊庭久無太平……如何改變此現(xiàn)狀,當(dāng)請司馬卿示朕!
司馬光早有準(zhǔn)備,拱手施禮道:“陛下,臣認(rèn)為,要想改變我大宋目下的狀況,當(dāng)以用人為先!
神宗點頭,覺得此言正切要害,隨即問道:“司馬大人,朕該如何用人?”
司馬光道:“這也不難。陛下只要選用好執(zhí)政大臣就可以了,至于州縣那些官員,則由執(zhí)政大臣們?nèi)ミx定。因為光是州郡一級的官員全國就有數(shù)千人,皇帝一人全認(rèn)識都很困難,別說親自考察提拔了。所以……”司馬光話匣子打開,滔滔不絕,“陛下,只要執(zhí)政大臣是正人君子,那么,他們所提拔的州郡一級官員就會是正人君子。而州郡官員是正人君子,那么,他們所提拔的縣令也必然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當(dāng)政,天下何愁不大治?”
“什么樣的人為正人君子?正人君子為政果真就能天下大治嗎?”神宗邊想邊閃了司馬光一眼,問道:“我大宋自太祖開國以來,已愈百年,哪朝哪代沒用正人君子?可我大宋基業(yè)為何每況愈下,直到成了今天這個‘積貧積弱’‘三冗’泛濫的景況,此又是何原因造成?”
司馬光不愧為“嘉論”高手,立馬奏道:“陛下天縱英明,心切求治,實乃萬民之福。以臣愚見,我大宋這些年每況愈下,不是那些正人君子不為,而是那些正人君子的大臣治國時未得要領(lǐng),才致使我大宋走到今天這種地步!
神宗心中頓時升起一團熱烘烘的暖流,問道:“司馬卿請講,如何讓那些大臣在施政中能得到要領(lǐng)呢?”
司馬光拱手一揖,奏道:“治國的要領(lǐng)有三條,一是官人,二是信賞,三是必罰。陛下,何謂人君之道?用人是也。昔周得微子而革商命,秦得由余而霸西戎,吳得伍員而克強楚,漢得陳平而誅項籍,魏得許攸而破袁紹。人才的向背決定國家的興衰!臣平生力學(xué)所得,均在官人、信賞、必罰此六字之中。臣昔曾以此六字獻給仁宗,后又獻給英宗,今再獻于陛下!
聽到此,神宗帝剛升起的那股暖流又冷卻過半,心想,凡治國者,誰不懂得用人的獎賞懲罰?就說我大宋,平時的獎賞懲罰還少嗎?可最后還不是……神宗以為司馬光只說了個開頭,還有更為具體的在后面,于是又耐心問道:“我祖宗基業(yè),萬里疆域,表面上天下升平,繁華富足,遠(yuǎn)盛于漢唐,實際是國庫空虛,民生艱維,司馬卿此六字固然是治國之圭臬,但終究難能治得我大宋目下這積貧積弱的沉疴,卿能否將治國的方略說得更具體詳盡些?”
這位宦海游歷多年的老臣,腦海稍一轉(zhuǎn)動,微微捋了一下胡須,顯出一種高深莫測的模樣,回奏道:“陛下,臣已說過,那‘官人、信賞、必罰’六字是臣畢生力學(xué)所得,只要用好,就是治國的最好方略。我大宋所以淪為目下 ‘積貧積弱’的困境,還是那些為政者沒能很好地將臣這六個字用好、用到位呀!”
神宗對司馬光這番高談闊論已無興趣,又問道:“司馬大人,還未回答朕剛才問到的財賦匱乏的事呢?”
司馬光道:“我朝所以財賦匱乏,國用不足,是因為用度太奢,賞賜不節(jié),宗室繁多,官職冗濫,軍旅不精。陛下與兩府大臣及三司官員應(yīng)當(dāng)及時深思救敝之術(shù)啊!
神宗問:“司馬卿能為朕出些主意否?”
司馬光略一沉思,回道:“要解決此事不難,朝廷只須另建一司,專門審計各署衙的開支費用,對凡有過度者,一律裁減。果能如此,要不了多久,定能收到成效!
神宗振奮起來 ,說道:“朕正想成立一個裁減司,專門用來審核那些開支不當(dāng)?shù)慕?jīng)費。”說著,看了司馬光一眼,道,“朕想請司馬卿出任裁減司使,不知意下如何?”
司馬光頓時心頭一緊,想到審核各署的費用開支,那可是個得罪人的祖宗,此差事能干得?于是拱手回道:“陛下,臣不懂得計算,此職勝任不了!
神宗道:“你是裁減司使,算賬的事自有手下人去辦,卿如何勝任不了?”
“陛下,此事臣確實勝任不了,勝任不了!彼抉R光再三推辭。
神宗帝只得作罷。
司馬光走后,神宗又找樞密使文彥博、右相呂公弼等談強軍,談財賦,但都與富弼、司馬光的觀點大同小異,毫無新意!
“這樣下去,何年才是個頭呀?難道朕這一代皇帝,仍舊停在那‘積貧積弱’的日子里甘受煎熬,甚至還把這種煎熬留給子孫下代不成?”
結(jié)束了那些迂闊的談話,年青的神宗帝仍是心有不甘,又把滿朝的臣子一一梳理了一遍,確實找不出一位能替他扛鼎的大臣。思來想去,最后決定去找他趙宋天下的兩位老牌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