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登基之辱
作者:彊疆      更新:2024-03-24 09:55      字?jǐn)?shù):3973
    第2章  登基之辱

    天遂人愿。

    登基大典這天,東京汴梁的風(fēng)雪嘎然停止,多天來一直陰沉沉灰蒙蒙的天空,好似突然普遍被一浪清水沖涮過,使之變得瓦藍(lán)瓦藍(lán),干干凈凈,纖云不見;陽光更是亮成一片片碎碎的金箔銀箔灑在厚厚的皚皚白雪上,此時的汴梁城內(nèi)城外,已渾然形成一片晶瑩剔透金箔銀片爭相閃爍的無比圣潔的天地。

    新皇趙頊這天早早起來,先是安排兩個皇弟東陽郡王趙顥 、樂安郡王趙頵,分別前往南郊北郊祭告天地;自己在宗親的引領(lǐng)下,先是祭拜太廟,祗告列祖列宗,再到福寧殿,叩拜父皇的靈柩,然后去拜過大娘娘及母后娘娘。

    以上程序完成后,再由大典主持人禮部尚書引領(lǐng)著來到舉行盛典之地大慶殿。

    或是殿外陽光的燦爛,或是安排的精細(xì),此時的大慶殿內(nèi)更是一派輝煌:大殿上方那把雕龍金椅金燦燦,光閃閃;龍椅后新掛上一塊金色雕屏,雕屏下方是一輪剛從海面噴薄升起的紅日,紅日上方是一條忽隱忽現(xiàn)似乎在火焰般云靄中翻騰的金色巨龍,金色巨龍雖是伸著兩支長長的龍須,瞪著兩只圓鼓鼓的眼睛,顯得張牙舞爪,兇煞威嚴(yán),但可看出,它是在緊緊盯視著下方那把龍椅,似乎顯示它要竭盡全力呵護(hù)這位即將登坐龍椅的新皇。寶座前丹墀二面,各有六根高大的蟠龍金柱,每根金柱上盤繞著矯健的金龍和酷似在翻卷飛動的祥云;金殿大廳四壁更是彩畫絢麗,有雙龍戲珠,單龍翔舞,有行龍,盤龍,升龍,降龍,多姿多態(tài),烘托得整個大殿既是燦爛輝煌,更顯得恢宏、威嚴(yán)與莊重。

    新皇在禮儀官的引領(lǐng)下,走進(jìn)大慶殿,堅定地一步步登上丹墀,來到御案前,先是看過雕屏上噴薄而出的紅日以及似在云靄中翻騰的金龍,稍作思沉,再轉(zhuǎn)身佇立,微微向站立在大殿中的文武百官掃視一眼。這一看,就見滿朝文武雖是各按官秩大小一個個穿著方心曲領(lǐng)的朝服,戴著梁冠,站在大殿內(nèi)絲紋不動,但在這位年青的新君眼里,總覺得這班大臣有些散亂,細(xì)一看,竟看出這散亂的根源所在。他那雙細(xì)長而剛毅的眉頭不禁微微蹙頓了一下。

    就是這么短暫的一個蹙頓,還是被那些目光犀利的官員們捕捉到了,一個個就緊張得一邊小心翼翼地移動腳步,尋找自己該站定的位置,一邊暗自尋找兩位押班的宰臣……

    空氣頓如窒息。

    新君那點(diǎn)小小的不悅,很快就被登基大典那套隆重而應(yīng)接不暇的程序給沖涮得云消霧散。

    “圣典開始——”

    隨著禮儀官一聲長長地叫喊,頭戴通天冠,身穿紫緞蟒袍的左相韓琦,在大殿班列前向丹墀邁進(jìn)兩步,雙手接過執(zhí)事官托送過來的冕服旒冠,以雙手托住一步步登上丹墀,來到佇立在御案前的新皇面前,將冕服旒冠放于御案,再先后拿起,一一為新皇穿戴齊整。

    這時通贊官大聲唱道:“排班”。

    殿中奏樂。

    百官排列整齊,行三拜九叩大禮。

    左相韓琦接過捧寶官捧來的玉璽,雙手捧著鞠躬呈獻(xiàn)給新皇,奏道:“圣上登大位,臣等謹(jǐn)上御寶”。

    內(nèi)侍邵天九上前接過玉璽,擺放于御案。

    新皇這時袞冕穿戴整齊,升坐龍廷。

    群臣齊呼:“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伴著大樂,呼聲在山河天宇間回響、震蕩。

    這位登基的新皇便是北宋的第六位皇帝神宗皇帝。

    接下宣讀新皇登基詔書,敕封王爺、太皇太后、皇太后……

    敕封過后,禮儀官再次拖著長音宣告:“恩蔭開始——”

    已回班列的左相韓琦重新站出,先是向高高在上的新皇宋神宗鞠上一躬,再轉(zhuǎn)向百官,從袍袖中取出一份厚厚的金冊,掃視一眼大殿中的文武百官、皇親國戚,這才展冊念道:“新皇初登大寶,皇恩浩蕩,茲推恩蔭補(bǔ)如次——”

    此話一出,大殿內(nèi)宗室、百官“唰”的一聲再次跪下,齊呼萬歲!

    此本頌揚(yáng)之聲,但在年青的新皇聽來,卻如萬根鋼針“唰”地扎進(jìn)了他那顆嫩生而堅軔的心尖上。恩蔭前,他覺得當(dāng)下朝廷官員冗剩,國庫空虛,為省減冗員和經(jīng)費(fèi),本次大典不擬搞那恩蔭補(bǔ)官之事。誰知此話一出,眾臣一片喧嘩,這個說:“恩蔭是先帝立下的規(guī)矩,國家再窮,也不能改變前人的規(guī)矩。如是改了,還成何體統(tǒng)?”那個嚷:“陛下,這恩蔭是關(guān)系到我大宋的人心所向,要是廢了,必然造成人心分離,對我大宋極其不利呀!”還有的說:“……”

    新君本想不予理睬,但看著大臣們眾口一詞,憤然于色,想到弦緊易崩的道理,萬般無奈,只得違心準(zhǔn)奏,讓中書擬了蔭補(bǔ)表冊,屆時宣敕。

    這時,左相韓琦已將手中表冊展動一番,寫讀道:

    “蔭補(bǔ)御林軍大將軍趙世居侄孫趙賀為大理寺承事郎;

    “蔭補(bǔ)濟(jì)陽郡王曹佾之侄曹旦為試銜;

    “蔭補(bǔ)樞密院副使高登谷之子高步誠為提點(diǎn)殿前司公事……”

    剛念到這里,朝堂武班中站出一人,眾人看去,乃是樞密副使高登谷,就見他手捧笏板向新皇奏道:“陛下,臣有話啟奏!”

    新皇神宗見是國舅,說道:“奏來!

    高登谷奏道:“新王陛下,不是說得好好的,這次蔭補(bǔ),吾兒高步誠是補(bǔ)東南六路發(fā)運(yùn)判官,如何改成提點(diǎn)殿前司公事了?臣乞請陛下還是恩蔭原來的為好!

    可能是念在國舅的份上,也可能見這日是登基的大喜日子,新皇不想將事情弄僵,讓大家都得不愉快,于是點(diǎn)頭說道:“準(zhǔn)奏!

    韓琦見高登谷謝恩歸隊,接著念道:

    “蔭補(bǔ)翰林學(xué)士、知太原府馮京舅丈兒子之子馬流湘為光祿寺宣議郎;

    “蔭補(bǔ)內(nèi)臣押班于得水義子于木頭任水部太公郎……”

    韓琦剛宣讀到這里,又有一人站出,眾人看去,見是濟(jì)陽郡王曹佾。

    就見曹佾奏道:“陛下,于木頭是押班于得水的義子,于得水托本王稟奏皇上,他一生都在皇宮服侍太后,請皇上恩準(zhǔn),讓他義子于木頭不去水部,就留在宮中雜買務(wù),這樣就能更好地孝敬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了!

    年輕的神宗帝自小就極其孝順大娘娘,聽濟(jì)陽郡王這么一說,自是答應(yīng):“那就讓于木頭去雜買務(wù)吧。”

    左相韓琦見這事了結(jié),正要接著宣布蔭補(bǔ)名單,殿前侍衛(wèi)來報,說遼、夏使臣求見。

    神宗以為遼夏是來道賀的,自是歡喜,立馬說道:“宣!

    內(nèi)侍邵天九立馬傳旨:“宣遼、夏使臣覲見。”

    話音剛落,從大殿外進(jìn)來二人。領(lǐng)頭那位頭戴氈冠,額前綴金花,上結(jié)紫帶,帶末綴著一串長珠,身著紫窄袍,著綠色中單,腰系青色鞢帶。后面一位一頭髡發(fā),兩耳分別墜著兩只碩大粗壯的耳環(huán),身穿緋色窄袖短袍,腰扎涂銀蹀躞帶,蹀躞帶右邊兩只環(huán)上分別垂掛著紛帨、解錐,左邊兩只銀環(huán)空著,想是進(jìn)殿前,那佩掛的弓箭、短刀已被摘除。

    二人來到丹墀前,行過三叩九拜大禮,接著宣讀了賀詞,呈上禮單。

    藍(lán)天震和邵天九下殿分別接過賀詞禮單,神宗喊了“平身”,只見兩位來使仍是跪著不起,說道:“陛下,外臣此來,還有一事請求!

    神宗道:“請講!

    遼使說:“陛下,新年又過去半個多月了,你們南朝去年對我北朝的‘ 納貢’至今還沒……”

    年輕的神宗一震,想到先王真宗帝時,遼朝在大宋邊境不斷挑釁,為避免戰(zhàn)爭,只得與遼朝簽了《澶淵之盟》,那盟約規(guī)定,宋與遼是兄弟之國,宋為大哥,遼為小弟,做大哥的每年拿出白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茶葉三萬斤作為“歲幣”送給小弟。大宋本想以此換得和平,不料遼朝嘗到甜頭之后,野心更加膨脹,不斷要求增加“歲幣”,稍不如意,就以兵戎相見而要挾。到仁宗帝時,只得將每年給遼朝的“歲幣”增加到三十萬五千兩,絹三十萬匹。此本就是一件屈辱之事,而這天遼使竟然囂張地把“歲幣”說成“納貢”,年輕的大有為皇帝如何接受得了!

    神宗正要怒斥,夏使也施過一禮,說道:“陛下,貴朝欠我夏朝的‘歲幣’至今也分文未給呀!”

    神宗聽了更是惱火。西夏原是大宋的蕃屬,只相當(dāng)于大宋的一個州府,到了李元昊執(zhí)政時,公然宣布脫宋,自立為 “大夏” 國,并以戰(zhàn)爭威逼大宋承認(rèn)。宋朝自然不能同意。經(jīng)過三年之久的戰(zhàn)爭,至慶歷四年,為求得和解,仁宗帝只得同意西夏立國,并答應(yīng)只要夏朝仍對宋稱臣,每年給西夏白銀四萬兩,絹十二萬匹,茶一萬斤。西夏為求得立國,自是答應(yīng)。因夏與宋是君臣關(guān)系,故每年給夏的銀絹不叫“歲幣”,而叫“歲賜”,意即為君對臣的恩賜而已。

    “遼、夏卻乘朕登位之際,前來索要銀絹,而且出言如此不遜,這不明明是在有意小覷我大宋,污辱朕嗎?”年青而又雄心勃勃的神宗帝,面對如此奇恥大辱,能不震怒?

    神宗正要發(fā)話,傲慢的遼使又說道:“新皇陛下,如果南朝今天不能將‘納貢’如數(shù)給臣帶回去,我遼主一定有辦法會讓你們南朝到時親自將‘納貢’送到我臨潢府去不可”

    夏使也接話道:“新皇陛下,我夏主也說了,如是今天拿不到‘歲幣’,我夏朝同樣有辦法讓你們把‘歲幣’一個不少地送到我興慶府!”

    見兩位來使如此囂張,朝中有班大臣按捺不住怒火,一個個氣得滿臉血紫,高聲奏道:“陛下,將這兩個無知的外使拉出去斬了!”

    “對,拉出去斬了!拉出去斬了!”

    “斬了!”

    “……”

    年青的神宗帝剛要下旨將兩個來使推出,丹墀下一聲叫喊:“陛下,此可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呀!”

    神宗張目看去,見是老邁的樞密使文彥博,便怒沖沖地問道:“為何使不得?”

    文彥博捋了一下飄然白須,奏道:“遼夏歷來對我大宋虎視眈眈,如果此時斬了他們的來使,遼夏定會借此興兵前來問罪,這樣鬧騰下去,又不知要鬧到何年馬月才是個盡頭。陛下,千萬要從我大宋升平安定這個大局著想,不能憑一時之氣用事啊!”

    右相曾公亮也出班奏道:“陛下,這是關(guān)系到我大宋能否長治久安的大事,再缺銀兩,即使砸鍋賣鐵,也得將遼夏的歲幣如數(shù)給了。這是保我大宋的長治久安。俊

    神宗怒目問道:“現(xiàn)在我大宋內(nèi)庫空虛,朕一時到哪里弄來那么多銀兩?”

    曾公亮退而不言。

    左相韓琦出班問道:“韓三使,庫內(nèi)真的就拿不出這些銀兩嗎?”

    三司使韓絳見問站出,從袍袖中拿出一本簿冊捧向眾人,說道:“我大宋百年所積,唯剩這本空簿呀!

    韓琦稍一思忖,奏道:“陛下,此事關(guān)系到大宋社稷升平之事,我們做臣子的寧愿不拿圣上每年的祭祀賞賜,這次也得把歲幣給了!”

    左相此言一出,丹墀下又跪倒大半,呼喊道:“陛下,為了大宋朝的升平,臣等愿不領(lǐng)郊祀賞賜,千萬不能惹惱遼夏兩朝啊!”

    神宗知道,朝廷每年給軍隊與官員的郊祀賞賜都是上千萬銀絹,用這些銀絹給遼夏的“歲幣”自然是綽綽有余,但自己這位剛登大位的皇帝,不僅沒給大臣們好處,反而要拿他們的賞賜給遼夏作“歲幣”,即使這樣做了,果真就能換來一個長治久安的大宋嗎?

    年青的神宗帝看著丹墀下那片跪著的大臣,良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