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進京前奏
作者:
彊疆 更新:2024-03-25 09:51 字數(shù):3366
第14章 進京前奏
荊公剛到家,就接到皇上詔書,不僅將他的辭表原封退回,更是告訴說,新任知府已在途中,一旦到達江寧,請荊公即辦交割手續(xù),進京履職。
荊公想到在鄞縣的所見所聞及自己的后悔與懊惱,現(xiàn)在突見詔書,頓如在灰暗的天空劃過一顆流星,讓他重新看到了光亮。然而細觀家人,卻無一人有欣喜之色,更無人談及朝廷來詔書一事,荊公便知他們?nèi)允欠磳λM京為官。
荊公很苦惱,但一時又找不出勸說家人的理由,于是只得整天愁眉不展,郁悶寡言,吃飯也不招呼他人,只是獨坐一方,埋頭三口兩口吃罷,再去書房悶坐,或是到院中走動。
全家人都明白荊公的心思,但誰也不提,一個個裝著無知,避而遠之。
一日,朝廷又來了詔書,但此次詔書不是給荊公,而是給大弟安國的,是皇上親賜安國進士及第,拜西京國子教授的詔書。
這可引來王家好久不見的歡喜。
安國雖是器識磊落,文思敏捷,十二歲就將其所寫的詩、銘、論、賦數(shù)十篇向人展示,觀者無不驚嘆其文采超群。成年后,他雖然多次參加應試,但因家庭仕籍糾葛而未能中第。這年已整四十歲了,雖是名已就卻功不成,全家都為他的前程擔憂不說,他和夫人曾氏更是難堪:已是不惑之年、有著兩個孩子的父親了,至今卻不能安家立業(yè),而是長期生活在哥嫂身邊,再說,哥嫂家也不寬裕,常年多著大小四口人的衣食飽暖,這負擔能不沉重?想到這些,安國夫婦時常愧疚不已。這日聽說圣上賜了安國進士及第,并任了西京國子教授,這進士、教授雖不是官位,但已有了升官晉爵的機會,更重要的是到時能拿到俸祿,生活有了著落,給哥嫂減輕了壓力,自是欣慰不已。
安國更明白,皇上不早不遲,而在此時賜他進士及第,還是為解除兄長的后顧之憂,盼兄長早日赴京視事,F(xiàn)見大哥終日沉默不語,知他有苦難言,于是利用吃飯時間對荊公說道:“大哥,這次小弟能受皇上恩典,實賴大哥之力。”
荊公問道:“二弟怎說起此話?”
安國道:“皇上連下兩道詔書催大哥進京履新,這次又賜平甫進士及第,安排到西京任職,皇上此用意,豈不是為解除大哥后顧之憂,盼大哥早日赴京,以了圣愿?”
曾氏也說道:“大哥,官人此次能有這樣,弟妹真得感謝大哥才是!闭f著,放下飯碗,站起為荊公深深施了一禮。
小女盈兒為爹爹搛了一筷青椒驢肉絲,說道:“看來爹爹這次不去京城是真的不行了!
一直未說話的夫人吳氏說道:“如何不行?皇上能把辭表退回來,那就叫你爹爹再寫一道呈上去,一道不行兩道,兩道不行三道,一直到皇上準允為止。以往你爹爹不都是這樣辭官的!
盈兒見爹爹還是埋頭吃飯,也搛一筷菜塞到吳氏碗里,說道:“娘,往日是往日,今朝是今朝,往日爹爹是想在下面礪煉,不想與那些庸庸碌碌無所作為的官員在一塊兒廝混日子。爹爹現(xiàn)在對下面百姓的情況已了解清楚了,又遇到當今的圣明之君,爹爹能不急著進京為朝廷出力嗎?娘,你沒見爹爹這些天整日郁悶不樂,這時間長了,還不把爹爹身體給悶壞了?”
吳氏向來關(guān)心荊公身體,聽女兒這么一說,便仔細看了看正在埋頭吃飯的荊公,果見相公這段時間長四方臉龐瘦得顴骨突起,兩眼眍凹,頓時心疼起來,長嘆一聲,說道:“老爺如真是一心想進京城,你直接說出來好了,何苦郁悶在心里?要是把身體郁悶壞了,那可如何是好?”
安國道:“嫂嫂,平甫就要帶夫人走了,做兄弟的還是那句話,只要大哥此次進京不搞什么變法變革,平甫也是支持大哥進京的!
曾氏更勸:“嫂嫂,我們一家去了西京,三弟一家也在太原,你和大哥要是還住在江寧,我們回來一趟多遠呀。要是你和大哥搬到京城去住,到那時,我們兄弟幾家要團聚,就方便多了!
夫人吳氏終是通情達理之人,見大家如此說,也不再堅持,看了看荊公,說道:“老爺,我們講的話都是多余的,主張還是你自己拿吧!
荊公一聽,心中大喜,這才抬起頭,捋著胡須逐一將大伙看了個遍,問道:“你們真的同意我進京了?”
全家都說:“你整天把臉沉著,多嚇人呀!我們不同意又有什么辦法呢?”
荊公見全家人答應,自是高興,當即回到書房,鋪紙研墨,賦詩一首:“榮祿嗟何及,明恩愧未酬。欲尋西掖路,更上北山頭!
當天晚上,荊公寫了謝表,第二天交郵驛傳遞。
三年前在虹橋見到滿天飛翔的杜鵑向老者追問大宋時局變化的那位青年,正是遼朝遣往大宋的高級間諜石越。
石越字子明,這年二十八歲,羯人,是后晉出帝石重貴的后裔。天福元年(公元936年),后唐河東節(jié)度使石敬瑭反唐自立,向遼太宗求援,遼太宗出兵扶植其建立后晉,并與石敬瑭約為父子。天福三年,石敬瑭按照遼朝的要求,將燕云十六州割讓給遼朝,使遼的疆域擴展到長城沿線。后來石敬瑭之侄石重貴與遼反目,被攻滅。遼認為石氏一族還有利用價值,于是將他們擄到北方建州居住,并授以官職。石越就是在建州出世。由于家庭環(huán)境熏染,石越長到十七八歲,不僅說得一口流利的漢人語言,懂得一些術(shù)學,更善于陰謀。遼道宗耶律洪基時,為搞亂大宋,便于遼朝南侵,遼相蕭佑丹親自找來石越,經(jīng)過長期訓練,于宋治平二年,讓石越潛入宋境。
依照事前安排,石越進入汴梁后,首先找到桑府,自稱是桑玉楚的外甥。
桑玉楚也是后晉宰相桑維翰的后代,聽說石越是后晉之后,細算起來,確實與桑家有些關(guān)聯(lián),念著這層關(guān)系,便認下這位外甥。
石越到桑府后,整天裝著與“表兄”桑仲國等在書房看書作文、討論詩詞歌賦,說是以備科考,將來在朝廷謀個一官半職,光耀門庭。
石越的書房安排在桑府的西廂房,與桑玉楚的兒子桑仲國的書房正好一西一東,中間僅隔一道天井,兩廂相對,讀書時既不干擾,又便于相互來往交流。
此書房布置簡單:墻中央掛了一幅山水畫,二面配了對聯(lián),對聯(lián)是:“讀古今詩書,做別樣文章。”書房只有一張書桌,幾把坐椅,至于讀書寫字用的文房四寶、水盂、水注、筆筒、筆架,自是一樣不少。
這天,石越正坐在書房桌前為填一首《醉梅花.霧中看花》詞攪盡了腦汁,足足花了大半天時間,才將那詞填寫出來,用羊毫小楷謄抄完,見紙上墨瀋未干,牽起“咈咈”輕吹幾口,這才展紙念道:
“頂風披露隱霧中,幾度艷麗也蔥蘢。柔枝款款搖嬌態(tài),鐵骨錚錚展玉容。山遠近,路重重,豐姿蔽日綠蔭濃。滿山滴翠何時現(xiàn),霧散日出沐熏風。”
念罷,又看幾遍,甚是滿意,這才將鎮(zhèn)紙拿開,將新詞放于書桌左邊那摞碼得足有半尺高的書稿上,再用鎮(zhèn)紙壓好。正準備再填一首,有人敲門,起身去開,見是一女孩站在門前,問道:“梓兒,又有何事?”
梓兒小嘴一撅,撲到面前,調(diào)皮地說道:“子明哥,我哥叫你過去哩!
石越問:“叫我過去干嗎?”
梓兒說:“哥的幾位好友來了,叫你去認識認識!
石越知道,桑仲國為人熱情,歡喜結(jié)交朋友,半年前,又結(jié)識了幾位來京溫習功課準備參加明年春闈的學子,并時常將他們領(lǐng)進書房,要么在一塊兒品茶斗茶,要么詠詩作賦,要么宏論天下大事。石越本為間諜,來汴梁的目的就是打探一切有關(guān)大宋朝廷的秘聞要事,此等機會,當然不會錯過,便匆匆收撿起筆墨,見梓兒還在桌旁磨蹭,催道:“走呀!
梓兒捧起桌上茶盞,用手摸了摸,說道:“子明哥,你泡的茶還沒喝哩。這都一上午了,不喝茶如何行?來,喝一口再走。”說著,將茶盞伸到石越嘴邊。
石越知道這是梓兒喜歡他,無奈,只得喝了一口,說道:“這該走了吧?”
梓兒又熱辣辣地掃了他一眼,不大情愿地說道:“走就走!
石越的書房自不能與桑仲國的書房相比。桑仲國的書房正面墻中央吊掛一幅《范蠡為官圖》,二面配著“養(yǎng)十年豪氣,讀萬卷詩書”的楹聯(lián),楹聯(lián)左右各擺兩頂書架,書架上擺放著一只只匣裝的藏書,藏書雖是不多,但已將書房裝點得古色古香、典雅大氣;《范蠡為官圖》下方擺一張朱漆長桌,桌上所放之物,不僅有文房四寶、水盂、水注、筆架、筆筒、鎮(zhèn)紙,更擺放著精致的花瓶及插花之類。書桌的對面卻顯示出書房主人的高雅與興趣的廣泛:左邊擺著一架古箏;右邊放著羅漢床、杌凳、榻一類的休憩之具,除此之外,更有假山盆景、畫缸、花瓶及品茗所用的茶幾、茶爐、茶壺、茶杯,一應俱全。
石越站在門前掃視一眼,就見書房內(nèi)連主人共有五人,一色都在二十五六歲:機警靈活的李敦敏此時正單臂枕頭側(cè)臥在羅漢床上;陳云鳳是南方人,此時正蕭灑倜儻地坐在羅漢床另一端不停地搖動著手中的白紙扇;羅漢床右側(cè)有一榻,榻中央放一小方桌,方桌上擺有茶壺茶盞,桑仲國的同鄉(xiāng)柴貴友盤坐在榻上,用茶筅悠悠攪拌著盞中茶水;柴貴友的胞弟柴貴宜坐在杌凳上看著手中黃卷,似乎對周圍事物均不感興趣。
石越進來,幾位青年頓時坐正身體,把一雙雙驚奇的目光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