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錦衣公子(1)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4 14:56      字?jǐn)?shù):2185
    芹官從那后日日在西園里游臥。不是今天賞雪,就是明日觀梅。李夫人也常常帶了丫鬟來游園,芹官樂得做向?qū)В蚺郎交蜃鞒乩镌缇徒Y(jié)了一層冰,船工們便把冰砸開,那船就像在琉璃上滑行似得,十分有趣。除了一早一晚到李夫人那里去請安,早把讀書的事都忘了。

    冬至過后天氣變得晴和起來。陽光肆無忌彈地照在地上,四處都返照出一派白花花。西池里冰化了,風(fēng)吹動(dòng)波紋發(fā)出“嘩嘩”的聲響。枯黃的蘆葦輕輕搖曳,散發(fā)出一股青澀氣息。至于遠(yuǎn)處的圍墻、山樓,背陰的地方還有積雪,于是呈現(xiàn)出一塊塊白一塊塊黑的,顯得格外亮眼。

    這日芹官又朝西池走來。剛走過水榭就聽見“咵嗤咵嗤”的聲響,隱隱有一股皂莢氣傳來,芹官忙走到岸邊,卻見臺階上小仙等人正在洗衣服。白色的皂莢水朝遠(yuǎn)處流去。難得的好天都讓女孩們出來洗衣服了。芹官走下臺階道:“小仙,好些時(shí)日沒見,你們?nèi)ツ睦锪?”小仙回頭看了芹官一眼,并沒有起身問安,只是淡淡道:“二爺輕易想不起我們來,我們能到哪里去,不過還是在這園子里!”芹官蹲下來,翻看著小仙的衣服,小仙忙打了芹官的手一下,說道:“二爺胡亂翻什么,都是女孩子的衣服!”芹官忽然一笑,停止了動(dòng)作:“可是我聽說,你和齡官最近告假出去了?”小仙洗著衣服道:“二爺?shù)南⒄骒`通,是出去了一趟!”“去哪里了?”小仙道:“不過去蘇州走了一趟!”“去蘇州干什么了?”小仙停止洗衣服,說道:“還能干什么,不過是去尋找我的伙伴們!”芹官疑惑地道:“怎么樣,有消息沒有?”小仙搖搖頭道:“沒有什么消息……”說著又洗起衣服來。芹官知道小仙的心病,便說:“要我說,你們才是白費(fèi)走這一趟,咱們家里現(xiàn)有人知道蕙官和瑤官的消息,你們拐這么一個(gè)彎做什么呢?”小仙一笑道:“二爺以為我們是傻的,我們并不傻?墒欠夹〗阕詮碾x開蘇州后就再也沒有得過什么信息,至于那代桃三姊妹,也說等京城的事完了,蕙官和瑤官棋官就會來蘇州。可我想這么長日子了,難道京城的事還沒有完不成?也許她們不知道我們已來了這府上!

    芹官沉吟著道:“這也說不定,我聽霖二爺和鳳姐姐說,京城的事麻煩著呢,說不定她們還一直留在京城沒有回來。不過你放心,就算蕙官她們回來了,指定是先來江寧找你們的!”小仙看著芹官道:“為什么?”芹官洋洋得意地道:“那還用問嘛,蕙官她們回蘇州做什么去,難道去找胡鳳翚去,倘若她們知道你們還在江寧,自然還是投奔了這里來,你著急什么?”小仙頓時(shí)高興地道:“這是真的嗎二爺?”芹官笑道:“我覺得應(yīng)該是這樣,所以說一動(dòng)不如一靜,你們只安心等待,說不定什么時(shí)候那蕙官等人就來找你們了!”小仙更加高興,說道:“二爺說得有理。倘若真如二爺所說的那樣,到時(shí)候我給二爺繡一個(gè)香囊作為謝禮!”芹官“呵呵”地笑起來,道:“繡香囊就不必了,你莫若到時(shí)候好好地把那《長生殿》的戲好好給我唱兩段,就比什么也強(qiáng)了!”小仙看齡官一眼,頓時(shí)更為高興,說道:“那沒有什么的,二爺,咱們家里好長時(shí)日沒有唱戲了,什么時(shí)候跟老太太說一聲,咱們在園子里唱幾日戲才好!”“你們放心,到時(shí)候我給老太太一說,她指定喜歡的。不過我還有個(gè)疑問,要讓你解答一下!”“什么疑問?”芹官看著小仙道:“你的名字叫小仙,你師傅的名字叫小音,可你師祖的名字叫音仙,看來你們?nèi)齻(gè)的名字是一脈相承的嘍?”小仙頓時(shí)笑起來,說道:“二爺真是聰明人,連我們名字的來歷也這么上心。沒錯(cuò)兒,我們的名字都是依著師祖來取的!薄翱磥砟阒滥銕熥娴暮芏嗍铝?”“略知一二!”“那你就給我說說,當(dāng)年朱音仙是怎樣來的咱們府上的?”

    朱音仙是明末有名的伶人。明亡后,福王朱由菘在江南建立了小朝廷。彼時(shí)阮大鋮正任朱由菘的兵部尚書兼左副都御史。他精通音律,不但能登臺做戲,還親手寫過好幾部戲曲,如什么《春燈謎》、《燕子箋》、《雙金榜》等。也因如此,朱音仙被阮大鋮選進(jìn)宮廷戲班,日日給福王演戲。及至大清入關(guān),南明已成雞肋。阮大鋮才又降清。仙霞嶺阮大鋮請兵前為先導(dǎo)入閩,南方瘴氣甚惡,阮大鋮忽然頭面腫脹,領(lǐng)兵的貝勒令阮大鋮在原地休息,阮大鋮執(zhí)意不肯,最終身患重病而死。

    然而,光陰流轉(zhuǎn),南明覆滅后朱音仙便輾轉(zhuǎn)來到冒辟疆家,成為冒家的曲師。而在阮大鋮等人把持明末朝政時(shí),冒辟疆便與侯方域、陳貞慧、方以智等人參加了復(fù)社,人稱復(fù)社四公子!對于這一點(diǎn)阮大鋮恨之入骨,曾把冒辟疆下進(jìn)大獄里,幸得史可法營救方得出獄。那時(shí)候,冒辟疆經(jīng)常會同諸文人名士在桃葉渡飲宴,并縱論天下之事,金陵歌舞伎所唱詞曲皆為阮大鋮所做,冒辟疆一邊演唱一邊痛罵阮大鋮之為人,這曾讓阮大鋮更為痛恨!作為一介伶人,朱音仙目睹了明末江南文壇的諸多秘事。而在冒辟疆去世后,早已在江南站穩(wěn)腳跟的曹寅又把朱音仙聘為曲師,并一直奉養(yǎng)朱音仙終老去世!有時(shí)候芹官覺得,冪冪之中似乎有命運(yùn)注定!

    芹官喃喃道:“原來是這樣。倘若我早生幾年,也許能一睹那明末遺民的風(fēng)采了!彼粗∠傻,“你見過朱師傅嗎?”

    小仙搖頭道:“二爺都沒見過,我怎么可能見過?”

    芹官一笑道:“你說得對,是我糊涂了!”他站起來,“往事不可追,來者尤可鑒,世事如煙,不提也罷!”說完提著馬褂進(jìn)了水榭。

    朱音仙之事并沒有在他心中留下多少印記,他不過有些好奇而已。尤為主要的是小仙等人還是朱音仙的徒孫,似乎在這一點(diǎn)上就與過去有了絲絲縷縷的聯(lián)系,有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意思。一如祖父早已去世,但祖父留下的印記還在,他看著這些遺跡就能遙想曹家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