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務(wù)府洗衣房。

    水汽蒸騰。

    眾女奴們正在忙碌。

    此時賀僉書走進來道：“我說姊妹們，先停一停，有一位新人要給大家介紹介紹——”

    眾女奴都停止了搓洗，目光好奇地朝門口看著。

    賀僉書不懷好意地道：“我說夫人，快進來吧，都等著您吶！”

    眾人一聽賀僉書叫“夫人”，不由更為好奇，都朝門口聚攏來。

    名喚“夫人”的女奴抱著一個包袱輕輕進來。

    就見女奴一張俊俏的蠟黃臉，頭上與眾女奴一樣也包著頭巾，可能看出來，此人養(yǎng)尊處優(yōu)，從來沒有做過洗衣的活兒！

    眾女奴更為好奇。

    賀僉書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奴一陣，說道：“我說夫人，這就是咱們要做工的地方。你先抬起頭來看看，以后啊，你可是要天天跟她們打交道哩——”

    女奴謹(jǐn)慎地朝眾人看一眼，隨即萬福道：“奴婢做事不周之處，還望各位姊妹多多原諒。”——那聲音跟蚊子哼哼似得！

    范姨太冷笑一聲道：“進了這個地方就得大手大腳做事，學(xué)蚊子哼哼可不行！”

    “是。”

    “你再大聲點兒，我們聽不見！”

    巴米忙拉拉范姨太的衣袖，提醒她不要捉弄人。

    賀僉書走過來，抓起女奴的頭發(fā)道：“其實范太太說得沒錯兒，進了咱們內(nèi)務(wù)府洗衣房，就得給我扎扎實實地做事，誰也不許偷奸�；�，至于裝可憐，或者耍小心眼兒，在老娘這個地方更是行不通的，我說夫人，你可聽清楚了嗎？”

    女奴囁嚅著道：“聽清楚了……”

    賀僉書一笑：“那好，老規(guī)矩，你先自報家門吧，讓咱們洗衣房的姊妹們都認(rèn)識認(rèn)識你�！�

    女奴依舊低著頭道：“是，是。我名叫李四兒，初來乍到，什么也不懂，還望大家多多幫助……”

    巴米一聽“李四兒”三字不由更為驚訝。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李四兒是原總理事務(wù)大臣隆科多的繼室！

    洗衣房里不由交頭接耳起來：

    “李四兒？她不是隆科多老婆嗎？”

    “什么老婆，是小老婆，說白了就是三兒，小妾……”

    “她怎么上這兒來了？”

    “你們不知道，隆科多已經(jīng)完蛋了，自然她的后臺一倒，也就沒好果子吃了！”

    “聽說當(dāng)年在隆科多府上，她可是說一不二……”

    “隆科多的大老婆就是她弄死的，聽說胳膊和手腳都被她砍了，就像，就像……以前的人彘一樣！”

    “你聽誰說的？”

    “她小叔子庫岱親自審問的這件案子，還能有錯嗎？”

    “我的天，她可真狠……”

    ……

    李四兒身上一陣陣冒冷汗。

    賀僉書笑笑道：“好了好了，大家都認(rèn)識了，俗話說得好，‘進了這個門就是一家人’。大家要相互愛護。自己有不懂的要多問人家。人家有不懂的也要多教教人家。切莫‘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范姨太忽然笑道：“您就放心吧僉書大人，俺們會好好照顧她的！”

    李四兒心里忽然發(fā)冷。

    賀僉書看了懷表一眼道：“時辰不早了，大家開始做工吧，巴米，李四兒歸你管了！”說著出去了。

    巴米忙把李四兒領(lǐng)到一邊，給她指定一個柜子。

    每天的衣物都是定量分配好的，巴米把自己的一份分開給李四兒，又給她指定一個大盆和水缸。

    李四兒神情緊張，不知道做什么好？

    巴米疑惑地道：“別的事咱們不會做，可洗衣服總會吧？”

    李四兒膽戰(zhàn)心驚地?fù)u搖頭。

    “你從來沒洗過衣服？”

    李四兒搖搖頭，又點點頭。

    巴米朝周圍看一眼，小聲道：“連自己的小衣服也沒洗過？”

    李四兒再次搖搖頭，又點點頭。

    巴米真被李四兒打敗了，忙把衣物摁到水盆里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來，你看著，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李四兒學(xué)著巴米的樣子開始洗衣服。

    眾女奴的心明顯不在洗衣服上，都像狼一樣朝李四兒這邊看著。

    李四兒抬頭看一眼，就覺周圍虎視眈眈，忙低著頭小心揉搓。

    “咵”的一聲。巴米抬起頭，就見范姨太把一堆臟衣服扔在李四兒腳下。

    李四兒驚訝地看著范姨太。

    范姨太冷笑道：“我說姓李的，這是今天你的份例！”

    李四兒囁嚅道：“這……”

    “怎么，你嫌多？”

    “不是……

    “那是因為什么？我告訴你姓李的，俺們剛來的時候，頭一天洗的臟衣服比這還多，都快堆成山了，是不是啊姊妹們？”

    “對�！�

    “快洗吧，今兒個洗不了，明兒比這還多！明兒個洗不了，后兒更多！到時候你就是哭也來不及啦！”

    “就是——”

    李四兒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拉過臟衣服都摁進水盆里。

    此時鄂倫岱的老婆端著木盆過來，忽然一下撞在李四兒身上，李四兒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跌坐在地上。

    鄂倫岱老婆忽然大叫起來，一下扔了木盆道：“哎呀，不得了了，你碰了我的腳啦！老娘的腳��！”說著就不管不顧地坐下來，脫下鞋來查看，“哎呀，你瞧瞧，把老娘的鞋子都撞了一個大洞，好狗不擋道兒，你憑什么坐在這個地方？”

    李四兒膽怯地道：“那我應(yīng)該坐在什么地方？”

    鄂倫岱老婆一揮胳膊道：“誰他媽知道你應(yīng)該坐在什么地方？姓李的，老娘的鞋子被你撞了個大洞，你說怎么辦吧？”

    李四兒低眉順眼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了？好啊好啊姓李的，我跟你無冤無仇，你卻故意弄壞我的鞋子，你說這筆賬咱們怎么算吧？”

    李四兒冷汗直下：“那……我賠你好了……”

    “賠我？你怎么賠？”見李四兒腳上穿得著新布鞋，不由驚訝道，“哎呀，看來這內(nèi)務(wù)府的洗衣房還真是三六九等吶！憑什么你穿新鞋子，我們就穿舊的？不行，今兒個老娘還就要看看，咱倆到底有什么不同！”說著就上來撕扯李四兒。李四兒掙扎著，可還是被鄂倫岱老婆脫去了鞋子。

    鄂倫岱老婆把李四兒的鞋子一聞，隨即扔掉道：“呸，真他媽地臭，簡直臭不可聞！不行，今兒個你得還我一個公道！”說著又來撕扯李四兒。

    巴米忙勸止道：“我說嫂子，快別這樣了，這樣不好……”

    鄂倫岱老婆忽然瘋了一樣大喊起來：“來人吶，李四兒落進咱們手里啦，快來給我嫂子赫舍里氏報仇！”

    眾女奴頓時一擁而上，摁住李四兒痛打起來。

    監(jiān)工剛要呵斥，就被賀僉書止住。

    監(jiān)工會意，干脆站在門口看起好戲。

    “揍死她……”

    “把她的胳膊擰下來，也讓她變成人彘！”

    ……

    大門忽然“吱嘎”一響，就見一隊番兵進來。

    賀僉書忙走過去道：“拜見總管大人——”

    總管太監(jiān)看到滿院狼藉道：“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話，一個女奴不小心弄壞了別人的東西，所以就打起來了，屬下正在勸止！”

    “真是豈有此理！”

    眾番兵踢開女奴。

    總管太監(jiān)威嚴(yán)地看眾女奴一眼道：“誰是李四兒？”

    李四兒早已被打了個鼻青臉腫，這時候爬過來道：“回大人的話，奴婢就是李四兒……”

    總管太監(jiān)辨認(rèn)了一下道：“好，很好。李四兒，你兒子佟佳•玉柱的案子已經(jīng)定讞，皇上有旨，要發(fā)遣打牲烏拉！至于你，沒有皇上旨意，暫時還不能踏出這洗衣房半步去！可聽明白了嗎？”

    李四兒頓時倒吸冷氣道：“奴婢……奴婢聽明白了！”

    總管太監(jiān)又看眾女奴一眼道：“以后李四兒就交給你們了，倘若她有了什么差池，連你們也有罪了！”

    眾女奴都跪下道：“是——”

    鄂倫岱老婆忽然朝北面叩頭道：“奴婢多謝皇上，我嫂子赫舍里氏的大仇終于給報了，奴婢多謝皇上——”

    李四兒癱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