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夢斷神都(12)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8 09:41      字數(shù):2291
    然而,叔父還是念在同胞手足的情分上,對曹宣好言勸慰。那時候曹寅在金陵做官,曹宣在京城廣儲司做司庫。每到逢年過節(jié)之時曹寅都會給曹宣郵筒寄詩,以表達對兄弟的思念之情。但即便如此,曹宣也很少去應和曹寅。仿佛把曹寅的客氣當做理所當然似得?那年因為曹寅的一點失誤,結(jié)果在江南被人參劾了,于是曹寅合家返回京師,曹宣對曹寅失去織造一職非常不滿,在路上與曹寅大吵一架。孤苦無依的曹寅于是寫了《黃河看月示子猷》一詩進行勸諫:

    黃昏的時候,周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我獨自坐在原野上思念南方的田園。渾濁的波浪無休無止,在旅途上異常煩悶,于是自然而然就吹起了這首塤曲。我看你如此生氣,聽我講一講人生之理,道理聽多了也可以吃飽,自古以來許多事情都會出現(xiàn)變化。唯有天上的月亮能夠照到黃河的源頭。光華娟娟地灑下,霧靄滋潤著我的話。從來都不缺少從深淵里騰飛的蛟龍,但只有經(jīng)歷過艱難才能夠睥睨一切!也有那些飛進樹林里的瓦雀,獨自站立在蕭瑟的樹枝上。秋日的天空自然高遠,蟲子和候鳥們各自鳴唱。陰森復雜的九種土地,與天上的三垣星相互照應;臎龅娘L刮過萁口,細微的露水灑在高原上。我與你同飲這一杯水,謹慎地保持自己的品格如同美玉一樣。不要喟嘆在世上沒有得到功名,應該考慮如何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

    曹頫很熟悉叔父這首詩。閑著無事時也常拿出來吟誦。而正是從這時候開始,曹頫才漸漸把感情傾向于叔父這邊。父親的才干的確不足,所以英年早逝。但在父親去世后,曹寅肩負起撫育教養(yǎng)曹宣四個兒子的重任。先后把兄弟四個接到金陵撫養(yǎng)。給他們吃喝,給他們讀書。孫夫人更不必說,曹寅待她如親生母親一般,也是以八十歲高齡在金陵去世。兄弟四個成年后,曹寅又為他們的前程操心,先后以各種名義在內(nèi)務府給他們捐納了前程!捐納前程可是要花錢的,每人至少也得花上千兩銀子!可曹寅并不心疼!再后來,曹寅又給他們安排差事。曹順的年齡最大,于是在鈔關(guān)上收購銅觔,一開始是與父親曹宣一同經(jīng)辦,后來父親去世,曹順便一人經(jīng)辦,也辦得有聲有色。但曹順與曹寅和李夫人的關(guān)系并不好,時不時地與他們吵鬧。后來鈔關(guān)被戶部收回,江寧織府里的人口越來越多,曹順才回了京師當差。但他的兒子和兒媳婦又來了府中幫助管理家務。毫不客氣地說,叔父曹寅已經(jīng)對得起孫夫人和曹宣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三位哥哥竟然如此絕情。翻臉比翻書還快。赫達色和曹頔也就算了,他們不是一個母親,可他與曹顏總之是一母所生,但自從來到京城后更是沒見過一面!那時候曹顏在寧壽宮當茶上人,手里不寬裕,曹頫也沒少接濟了他!他的兒子曹雰也接到金陵養(yǎng)育,跟自己的兒子一般對待。可誰想曹顏比赫達色和曹頔還要可惡!這真是一碗水養(yǎng)恩人,一斗米養(yǎng)仇人了。

    監(jiān)房外有腳步聲。曹頫忽然想到是他兄弟們來了,忙匍匐到柵欄門邊。門吱嘎一聲推開,兩個帶刀的番兵走進來道:“曹頫出來!”曹頫疑惑地道:“兩位差官,做什么?”“做什么,給你轉(zhuǎn)到一個好地方去!”方三忽然欣喜地道:“老爺,一定是內(nèi)務府查明了賬目,要把你放出去了!”“不要亂說!”番兵忽然又指著方三道:“你也出來!”方三道:“官老爺,到底什么事?”

    番兵笑起來:“這里太黑暗了,所以給你們安排一個舒適點的地方!”可曹頫和方三還是想錯了。他們被轉(zhuǎn)移了監(jiān)房。原來這里是慎刑司的臨時羈押房。此次轉(zhuǎn)到是慎刑司的大牢里。而由此看來曹頫的案子是一時半會兒不會結(jié)束了,否則也不會轉(zhuǎn)監(jiān)到這里!大牢里更昏暗。好像是在一個地洞里,四周的墻壁都是大石頭砌成,要想逃脫顯然是萬難的!黑暗里有滴答聲,石頭縫里好像還滲水。地面上一派潮濕。更要命的是惡臭氣息一陣陣傳來,稻草上也是濕的!

    “老爺,這可怎么辦?”方三道。

    “看來咱們的死期到了!”

    “老爺……”方三哭起來。

    此時監(jiān)房對面忽然爬過一個人來,此人蓬頭垢面,定定朝這邊看了一陣,忽然喊起來:“老爺,老爺——”

    曹頫疑惑地爬到柵欄口,辨認了好一陣才道:“你是吳老漢?”

    “老爺,我是吳老漢!”

    “吳老漢,你怎么也在這里?”

    “老爺,一言難盡吶!”他似乎這才意識到曹頫是不應該來這個地方的,忽然道:“老爺,您這是?”

    曹頫苦笑道:“我與你一樣,也一言難盡吶!”

    兩人垂首無言。

    隔了好一陣,吳老漢才道:“老爺請放心,只要內(nèi)務府查明了,咱們交還了多索取的過銀,老爺就可以贖罪出去了!可是奴才……”他再次緊緊抓著柵欄,“奴才無罪。奴才是被人冤枉的!”

    “老吳,有話你慢慢說!”曹頫安慰道。

    “老爺,奴才是冤枉的。奴才根本就沒有欠那蕭林紅花銀子!蕭林老爺也是認識的,五年前也在咱們織造府里當庫吏,后來他跟隨赫達色老爺回了京城。什么差事也不做,只是四處幫閑!老爺,三爺欠您的人參銀子看來是不還了,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出此下策,把我捉進大牢里來!如今我每日被那番役蔡二格拷打,一定要把奴才屈打成招,可我哪是這么吃虧服輸?shù)?人參是我交到桑額手里的,我不能不管!可是老爺,依我看那蕭林和曹桑額不會善罷甘休,定要把我折磨致死才心甘!老爺,倘若我死了就是死無對證了,那桑額就不用還您的銀子了!”

    曹頫心口亂跳。

    他真沒想到三哥會如此毒辣!

    這可是他嫡親的哥哥!

    “老吳,也許不是你想得那樣,這里面有什么誤會而已……”曹頫還不死心。

    “我的老爺,您別傻了!曹桑額是鐵了心要置我于死地,您看!”他忽然一下把衣衫撕開,就見身上一道道血痕!

    “老爺,如今事急,咱們主子奴才都被關(guān)進這大牢里,外面什么信息一概不知,曹桑額說不定早就知曉此事,很可能又在外面耍弄手段,倘若咱們主仆都遭了他的暗算,可就全完啦!”

    曹頫大驚。

    此事非同尋常,他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他忽然抓著鐵柵欄大喊起來:“奴才有冤,奴才有冤吶!我要見莊親王爺,我要見怡親王爺!奴才要伸冤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