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恩仇(一)
作者:一個懶人      更新:2021-11-18 11:32      字數(shù):5717
    01

    元宵節(jié)那天傍晚,邢天在開車將嚴洛一送到和碩小區(qū)門口之后便獨自駛向了紅葉山,因為他想要盡快去見一個人,一個或許能幫他解開多年心結的人。

    雖然他并不確定這個人能不能給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無論最后得到的結果是好是壞,現(xiàn)在他只明確一件事情,那就是必須盡他一切所能讓嚴洛一遠離上一輩的是非恩怨,而這么做不僅僅是為了嚴洛一,其實更是為了他自己。

    末了,邢天將車停在了一棟老式洋房的鐵門前,隨后便下車摁響了門鈴。

    不一會兒,洋房的大門被人打開了,透過外面的鐵門邢天看到季達海從門后走了出來。不知何故,他每回見到季達?偢杏X對方臉上的皺紋似乎又多了兩根。不用問,想必除了季節(jié),恐怕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能令季達海如此操勞費心的人了。

    打開鐵門之后季達海朝邢天后方掃了一眼,習慣性地頂著一張撲克臉問道:“Lucas不是跟你在一起嗎?他怎么沒來?”

    “哦,我另外有事情要安排他去辦。”邢天隨口敷衍了一句,事實上他是故意不讓Lucas跟來的,畢竟有些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怎么今天元宵節(jié)還有公事要辦嗎?”季達海一邊走在前面帶路一邊問道,他說話的語氣總是冷冰冰的,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情緒。

    邢天打了個嗝愣,顯然已經忘記了今天是元宵節(jié)這件事。

    “噢,今天下午我們組織了一場公益活動,正好這幾天市場部人手不夠,我讓他先頂一頂!

    “公益活動?”季達海別過臉看了邢天一眼,輕聲哼笑道:“哼,你小子有這閑工夫搞這些小玩意兒還不如多花時間來陪陪你爸,他現(xiàn)在身體大不如前,以后見著他多說些好聽的就是了,知道了嗎?”

    邢天頷首,回想起來他們父子倆大概有半年多沒有見過面了,自從他接手山海之后確實鮮少有時間陪伴父親,前兩年略微察覺父親的健康狀況似乎不太好,可是他每一次的關心問候最終都被金啟泰簡單一句“沒事,小毛病而已”給打發(fā)了,此刻聽季達海說話的口氣想來那所謂的“小毛病”多半也小不到哪里去。

    想到這里邢天內心突然有些不落忍,畢竟他今天來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與金啟泰一起父慈子孝,閑話家常。

    糾結之際季達海已經將他領到了廚房門口,朝門內揚了揚下巴道:“喏,正包湯圓呢,你高興的話就去搭把手吧!

    沒有多余的寒暄,將人帶到后季達海便自顧自地離開了,而此時的金啟泰正低著頭專心致志給湯圓塞芝麻餡,并未察覺邢天已經慢慢走到了他的身后。

    邢天凝視著父親的背影臉色愈發(fā)沉重,即便是隔著寬松的毛衣他都能辨識出金啟泰已經形如枯槁的骨架子,這種病態(tài)的消瘦顯然不是減肥造成的,那么剩下的可能性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這讓他心里感到很不好受,甚至還有些自責,但好在父親現(xiàn)在依然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或許一切都還能彌補。

    邢天當即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勉強帶著一絲微笑從嘴里喊了一聲,“爸”。金啟泰正搓著湯圓的手一頓,回頭一看,消瘦到兩頰凹陷的臉上立刻浮上了一層喜悅之情。

    “來啦,今兒個晚上吃湯圓!苯饐⑻┖χ貞溃缓筠D過頭繼續(xù)包他未完工的湯圓。

    “嗯,好!毙咸禳c頭笑了笑,隨即脫下身上的外套放在一邊,擼起袖子和季達海一起包起了湯圓來,但由于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包湯圓,只能邊看邊學,所以技術上難免顯得有些笨拙。

    “爸,你這手藝是跟誰學的?”邢天好奇一問。

    金啟泰微微一笑,淡然道:“跟你媽學的唄,那時候你大概也才三四歲吧,唉,一晃眼都過去三十幾年了,幸好我的記憶沒怎么退化,倒還能想得起怎么做!

    一提到母親邢芳邢天的眼中不禁蒙上了一層黯然,她的死對他來說就像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殤。每次在邢芳的墓前祭拜時他總會想,如果不是自己當初執(zhí)意要將母親帶去美國,會不會之后所有的結局就都會改變,或許,她就不會死。

    金啟泰見邢天默然不語猜到他又在心里責怪自己,便柔聲寬慰道:“唉,都過了這么多年你怎么還沒放下,你媽的死并不是你的錯,真的要怪你應該怪我,若不是我當年為了賺錢把你們母子倆丟下不管,你媽也不會……唉,罷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邢天回了回神,其實他自己也明白過去的事情本就無法改變,逝者已矣,即使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經不能重來了。

    但,正只因如此他絕不能再讓自己后悔的事情發(fā)生,絕對不能。

    “爸,其實我心里一直有個疑惑,其實以你的能力當初即便不加入三海社也能出人頭地,可是你為什么會選擇去撈偏門呢?”

    “嗐,這不是為了想賺更多的錢讓你們娘倆過上好日子嘛!苯饐⑻┞唤浶牡鼗卮鸬。

    “那……你就不怕坐牢嗎?”

    金啟泰笑了笑,“呵呵,都怕坐牢的話那誰還走歪路啊,那時候不就是年輕不懂事嘛,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哪會想那么多!

    “是嗎?可我當初聽素素阿姨說你是第一個站出來說要將社團轉型的人,既然你覺得偏門好賺錢為什么還要堅持改行做正道呢?”

    金啟泰轉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邢天,感覺他今天好像有點兒反常,平日里的他話可沒那么多。

    “呵,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你啥時候也開始對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感興趣了?”

    邢天露出一個看似隨意的笑容,說道:“哦,沒什么,我今天去了趟養(yǎng)老院參加活動,瞧見那些子女不能陪在身邊的老人突然間有感而發(fā),就想著有空多和你聊聊天。”

    聽邢天這么說金啟泰倒是頗感欣慰,難得兒子愿意和自己找話聊他自然不會拒絕,更何況當年那些陳年舊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于是娓娓道:“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就是有一次我被警察逮著了差點沒能出來,但經過那一次之后我就害怕了,怕一旦坐了牢你媽就沒了倚靠,而你也會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當然,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主要還是因為社團里的人搞起了內訌,整個社團因此變得四分五裂,幾個堂口各自打著各自的算盤,有些人為了保住自己的地盤甚至不惜出賣自己人,所以后來金三海才在我和你素素阿姨的提議下最終決定徹底解散三海社,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金三海無非也是為了自保,畢竟他年紀也大了,手底下那幫烏合之眾又都不是什么善茬,誰知道他們哪天就合起伙來造反,來個賣主求榮什么的!

    邢天哂笑:“哼,想不到金三海為了保命,就算是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也可以說不要就不要!

    “可不是嘛,人老了想法自然也會跟著變,年輕時貪求金錢與權力,可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所想的只是怎么能長命百歲,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而已。”

    “對了,我記得曾經聽素素阿姨提過,你當年是栽在了一個很厲害的警察手里,聽說這人是個狠角色,經常找三海社的麻煩,好像姓嚴,呃……叫嚴什么來著?”

    “嚴峰!苯饐⑻┲苯亓水?shù)卣f出了對方的名字,并接著補充道:“他確實很個很優(yōu)秀的警察,只可惜……”他頓了頓,慢慢將手中搓好的湯圓放在盤子里,輕輕嘆了一口氣:“死了!

    邢天說話間一直留意觀察著金啟泰的神情,但奇怪的是他沒有從對方身上感到一絲仇者快的情緒,更像是一種惺惺相惜般的哀傷。

    “可惜?這個人差點把你送你監(jiān)獄,難道你不恨他嗎?”

    金啟泰淺淺一笑,“人都死了有什么恨不恨的,我只是替警隊少了個優(yōu)秀的警察而感到可惜罷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邢天問完這句話之后明顯注意到季達海正包湯圓的手停頓了一下,這個動作讓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得裝出一副只是隨口問問的好奇模樣。

    “你問這個做什么?”金啟泰微微蹙眉。

    “哦,我就是有點兒好奇,社團里誰有那么膽子敢動刑警隊的人,爸,你知道是誰干的嗎?”

    金啟泰的臉色微沉,緩緩開口道:“他是車禍死的,因為一起意外事故!

    邢天聽出金啟泰語氣中的不悅,但是他又不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退縮,因為他必須聽到金啟泰親口說出的事實。

    “爸,那場車禍……真的和你無關嗎?”邢天注視著父親逐漸陰冷下來的臉,此刻的他迫切希望能從對方口中聽到“無關”這兩個字。

    金啟泰放下手頭上正包到一半的湯圓,雙眸深邃地望向邢天,聲音低沉道:“小天,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突然關心起嚴峰這個人,關于他的死我也不想多做解釋,但我能肯定的告訴你,嚴峰確確實實是死于車禍,至于你問我是不是人為造成的,抱歉,我也無法給你答案!

    “可是你怎么就那么確定他是死于車禍?”邢天腦中忽然閃過一個不好的念想,于是不由自主地便問出了口:“難道說……當時你也在場?”

    金啟泰眼神黯了黯,片刻之后,他的回答瞬間令邢天全身冰涼。

    “沒錯,因為我就是親眼見證他死亡的那個人!

    ……

    02

    西區(qū)公安局走廊上,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正邁著矯健的步伐風風火火地一路沖向局長辦公室的大門。

    “路展國!”陳浩直接跳過敲門這個步驟,一把推開辦公室的門朝里頭吼了一聲。

    路展國此時正低著頭翻閱桌上的文件,聽到陳浩直呼其名的吆喝倒也并不感到意外,抬了抬眼皮,然后繼續(xù)低頭看他的文件,懶得搭理。

    “艸!東區(qū)那幫廢物竟然敢跑到我的地盤耍橫來了!”陳浩氣咻咻地往路展國面前一站,齜牙咧嘴地叫罵起來。

    路展國眉頭一擰,將手里的文件啪一聲摔在桌上,厲聲道:“耍什么橫?我看耍橫的那個是你才對!有本事你就趕在人家前頭把案子破了,少TM跟我在這兒瞎嚷嚷!”

    陳浩被路展國的一句話懟得瞬間啞火,拉長著臉一屁股往路展國對面一坐,“欸,我說路展國,你到底是站哪邊的?怎么胳膊肘還朝外拐呢?”

    “誰跟你這邊那邊的,既然是并案偵查大家都是一邊的,要盡快破案你就應該和王一鳴好好配合,別搞得像個怨婦似的,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陳浩滿是鄙夷地扯了扯嘴角,嗤笑道:“讓我和一幫廢物配合?嘁,別逗了,來拖后腿還差不多!

    路展國知道他這是在自己面前耍性子,索性以退為進道:“那行,我現(xiàn)在就把人叫回去!

    陳浩兩眼放光,“喲,真的?!那可太謝謝您嘞!”

    “欸,先別謝,我丑話說在前頭,上起案子的檔案可在人家手里,他們一走你估計得自己上門去問人家要,你要是拉得下這張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我也不介意當一次惡人。”

    “……”

    陳浩臉上的表情瞬間由晴轉陰,心下暗暗罵道:靠!路展國你個老東西,敢情丫存心玩兒我呢是吧!

    “怎么?不樂意?不樂意就給我把心思花在破案上,早些結案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明白了不?”路展國精辟地總結道。坦白說,其實他自己也是打心眼里瞧不上王一鳴這個人,雖說此人剛被升任命為刑警隊副支隊長,但他在個人能力方面卻不咋的,除了會拍文正道馬屁之外也實在找不出什么別的優(yōu)點來,就像陳浩所形容的那樣,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確實就是一個混在警隊里的廢物,搞不好還真是個來拖后腿的。不過看法歸看法,有些話他只能自己憋在肚子里消化,要人人都像陳浩那樣口無遮攔他西區(qū)警局的房頂恐怕早被人給掀起來了。

    陳浩見情勢不由人也只有認栽的份兒,隨即嘆了一口氣后便問道:“話說東區(qū)怎么會這么快知道岑意歡這起案子,這不才剛立案嗎?”

    “哦,是裴莉。之前她不是在東區(qū)那兒幫過一陣子忙嗎,那時她解剖過一具很岑意歡很相似的尸體,穿著打扮以及死法都一模一樣,所以就向我提了并案申請。”

    “我去,她這動作倒是挺麻溜的。”陳浩小聲咕噥了一句,可心里卻在暗惱著:得,這回連找個能撒氣的人都沒了。

    半晌,路展國抬了抬下巴,看向陳浩的腦門問道:“欸我說,你這腦袋瓜是咋的了?”

    打從陳浩剛坐下來的那一刻路展國就注意到陳浩額頭邊上有道暗紅色的小口子,因為看上去像是剛弄傷的不免有些好奇,畢竟能讓陳浩臉上掛彩的人世上估計也沒幾個,難不成是被人給暗算了?

    陳浩一怔,不自覺地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嘴里不禁發(fā)出嘶的一聲。

    “噢,沒事兒,野貓抓的!

    “啥?!野貓?”路展國半張嘴閉嘴露出一臉詫異的表情,隨即再次朝陳浩額頭上的傷口仔細端詳了一眼,以他的道行又怎么會看不出是人是貓,不過陳浩既然想要刻意掩飾那便隨他折騰去吧,估計多半又是些他自己惹出來的風流債,于是便沖著他冷笑道:“哼,這野貓怕是已經成精了吧!

    陳浩撓了撓鼻梁骨,干笑兩聲:“嘿嘿,可不是嘛!

    路展國斜睨了他一眼,雖然他向來十分看不慣陳浩這番私生活不檢點的做派,但畢竟不是自己親兒子,他管不著也沒資格管,反正只要別給他和整個西區(qū)公安局丟臉就行。

    “對了,老路,我問個你事兒唄!标惡飘嬶L一變,忽然和顏悅色起來。

    路展國眉梢一挑,心想這家伙在他面前一裝孫子來準沒什么好事。

    “那啥,是關于嚴峰的!

    “你想問什么?”路展國冷冷道。

    陳浩整了整自己的坐姿,正兒八經道:“是這樣,我吧,之前閑來無聊翻了翻關于嚴峰那場車禍的檔案,也不知道為什么,就隱隱覺得吧,呃……怎么說呢,感覺不像是一起單純的車禍!

    陳浩一邊說著一邊暗地里觀察者路展國的表情,但可惜的是從他臉上連一絲細微的表情都捕捉不到,更不用指能望探出什么端倪來了。

    “哦?說說看!甭氛箛鏌o表情地回應道。

    “那啥,我只是覺得奇怪,你說嚴峰夫妻倆沒事跑去紅葉山干嘛,當時那塊地兒還沒什么人氣,難不成兩個人特地帶著個醫(yī)療箱去山上摘楓葉玩兒吧?”

    路展國面色略微一沉,緩緩才開口道:“是,當時我也覺得很奇怪,可我們到的時候人已經死了,而且在他們身上也沒有找到手機之類的通訊物品,但以我的猜測多半是被人給拿走了!

    陳浩聽路展國了話之后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傾了傾,輕聲道:“那……照你這么說,你也覺得這場車禍是有人蓄意為之的?”

    “蓄意?”路展國哼笑一聲,“你的想象力倒是挺豐富的,我只是懷疑手機被人拿了而已,你倒還給我扯出一劇本來了。嚴峰是個刑警,手機自然是不離身的,我會這么想也屬于正常邏輯,但是并不排除車子滾下山的時候掉了出去的可能性,又或許被路過的人給順走了,事實證明它就是一起交通意外,怎么到你這就成了謀殺呢?”

    陳浩心頭一凜,路展國的當行果然是非同一般得深,原本還想著自信滿滿地打算從他嘴里套出些什么來,卻沒想自己反倒被這個老狐貍給套了話。

    嘖,棋差一招,趕緊撤。

    “嗐,我這不是之前閑得沒事干想著玩兒嘛,那你看沒什么事兒我就先去忙了,順便去老裴那兒看看驗尸報告。”他隨口打個哈哈便起身準備撤離。

    “慢著!”路展國突然從身后叫住了他。

    陳浩腳步一頓,佯裝淡定道:“怎么說?您老還有什么吩咐?”

    “同僚之間記得說話客氣點,聽見了沒?”路展國語氣嚴厲道。

    “得令!”陳浩立正做了個敬禮的姿勢,接著便干凈利落地離開了路展國的視線。

    待陳浩一走路展國的眉間頓時凝上了一團陰霾,以自己對陳浩脾性的了解他并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他對嚴峰的死突然感起了興趣,會是嚴洛一嗎?唉……都過去了那么多年,難道那孩子還在對父母的死耿耿于懷嗎?

    想到這里路展國默默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此刻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把嚴洛一送進刑警隊的決定到底是錯還是對,但事已至此他亦沒有后悔的機會,一切就看天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