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恩仇(三十三)
作者:一個懶人      更新:2022-03-30 13:03      字數(shù):5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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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此同時,在紅葉山上的一棟舊別墅內(nèi),透過落地窗可以看到三個男人正圍坐在一張餐桌旁吃著晚飯,算起來這是金啟泰回國后第二次和邢天一起共進晚餐,不過這次除了父子倆以外還多了一個季達海。

    時間回到今天早上,邢天在與嚴洛一通電話時不巧被女傭馮翠的來電給打斷了,緊接著便從馮翠的口中得知他父親獨自一人去了醫(yī)院配藥,馮翠當時因為看他的臉色有點差不放心他自己一個人去醫(yī)院,為了安全起見她便提出要陪同著一起去,可沒想?yún)s被金啟泰直接拒絕了。馮翠怕惹老爺子不高興也不敢硬攔,于是只好打電話給邢天求助,想來父子之間會比較好說話些,再怎么說兒子的一句話也能抵上她一個外人的十句話。

    邢天在收到完馮翠的報訊后當即給金啟泰撥了通電話,此時的金啟泰正在去醫(yī)院的路上,他告知邢天自己只是胃炎發(fā)作,剛巧家里的胃藥吃完了所以就去醫(yī)院配一些,因為覺得只是小病痛并不打緊就沒讓馮翠陪伴在側。事實上關于金啟泰患有長期胃病這件事邢天早就是知道的,原本他也覺得問題不大,可自從這次金啟泰從美國回來后他明顯看出父親的身形體態(tài)變得異常消瘦,而在這之前他們已經(jīng)有三個月沒有見過面了。當時他就覺得不對勁便去詢問了季達海,畢竟季達海是父親平日里接觸最多的人,只不過最后得到的答案仍和金啟泰所說的一樣,就是普通的慢性胃炎,再加上年紀大了胃口不好才會導致日漸消瘦。對此邢天的內(nèi)心始終懷揣著一絲不安,他怕金啟泰有意在隱瞞他什么,故而特意私下囑咐馮翠,一旦發(fā)現(xiàn)老爺子身體狀況不佳時及時知會他一聲。

    然而,對于邢天的關心金啟泰卻并沒有欣然接受的打算,他果斷拒絕了邢天要來醫(yī)院陪他的一番孝心,并告訴邢天自己會在配完藥后去紅葉山上散散步,讓他不必為自己擔心。

    邢天自知拗不過這個脾氣倔強的父親也就不再堅持,大約過了四小時后他發(fā)現(xiàn)窗外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雨,為了確認金啟泰的安全他再次打電話到家里詢問馮翠父親是否到家,可得到的回復是人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邢天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當下便立即驅車開往紅葉山,在路上他不斷試著給金啟泰打電話,可對方的手機信號卻一直是不在服務區(qū)的狀態(tài),算算時間金啟泰這會兒應該早就離開了醫(yī)院,若往好的地方想他或許在某處避雨,若往壞的地方想那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邢天開著車在紅葉山上一路兜兜轉轉,涼亭、小花園、甚至連公交車站臺都找了一遍,依然沒有找到金啟泰的身影。

    開著開著,他陰錯陽差地來到了一個早已被自己強制在記憶中抹去的地方,可人的本能就是這樣,越是想要忘記的東西卻往往記得最深。

    邢天在別墅的門前停了下來,望著這個他不愿想起的地方眼神中滿是黯然。別墅的外墻邊長滿了雜草,鐵門上已是銹跡斑斑,大片的鐵皮都已經(jīng)剝落,看上去這個地方應該是很久沒有人住過了。

    少頃,他驀地神情一凜,隨即立刻下車走到鐵門前用手輕輕一推,吱呀一聲,門直接被推開了,這扇鐵門果然是虛掩著的。但是按常理來說像這種無人入住的別墅為了防盜和人為的肆意破壞大門應該是鎖著的,如果是小偷的話像這種老式的鐵門直接翻過去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甚至連撬鎖的必要都沒有,而且看著這鎖也不像是被強行弄開的,難道說……里面有人?

    抱著內(nèi)心的猜疑邢天走進了別墅,伴隨著腳步的深入早已沉睡在腦海中的回憶也慢慢浮上了海面。那是十年前的某一天,在那一天,他終于見到了邢芳,那個他早就以為已經(jīng)死了的親生母親,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知道了邢芳這么多年被藏匿在這里的真相。

    但,如果這一切可以重新來過的話他寧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輩子都不要知道。

    在鬼使神差的意念下他一步一步地走向當初與邢芳相見的那間臥室,待走近后發(fā)現(xiàn)臥室的房門是半開著的,他下意識地往門內(nèi)探了一眼,不料這一眼卻把他嚇得虎軀一震,因為他看見臥室的窗邊正站著一個人!

    這突如其來的人影著實把他嚇了一跳,邢天定睛一看,對方穿著一件黑色大衣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光看背影貌似是個男人。不過好在他也并非膽小如鼠的人,哪怕是身處槍林彈雨中都不曾帶有懼色,難道還會怕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嗎?于是他一把推開房門,沖著前方那個一動不動的背影大聲呵斥道:“你是誰?!滾出來!”

    那個人影似乎并沒有被邢天的聲音所震懾,依然站在窗邊維持著原有的姿勢,輕輕在口中嘆了口氣,緩緩開口道:“你也來啦!

    蒼老的聲線聽著如此熟悉,邢天神色一凜,不禁脫口道:“爸!你怎么……?”

    金啟泰轉頭看了看滿臉呈驚訝狀的邢天,淡然一笑道:“閑來無事就想過來看看,順便躲會兒雨!彼贿呎f著一邊拄著拐杖走向一旁的梳妝臺,拍了拍椅子上的灰塵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剛才我看見你的車停在了門口,想著你多半會上來就在這兒等你了!

    邢天乍一見到金啟泰的時候確實有些驚訝,但在短暫的驚訝過后心緒也很快恢復了平靜,既然他能來緬懷自己的母親,那么金啟泰又何嘗不能來緬懷自己的亡妻呢,哦不,確切地來說應該是已故的發(fā)妻以及前妻。

    邢天隨即也走進了房間,徑直走到窗邊剛才金啟泰站立的位置向外望去,果然一眼就能看到鐵門和他的車,但同時心中也生出一個疑問,便道:“我記得這棟別墅很久前就賣給出去了,照理說門鎖應該也都換了,怎么你還會有大門的鑰匙?”

    金啟泰淺淺地笑了笑,“那是因為買下這棟別墅的人,就是我!

    “買下來?……為什么?”邢天不理解金啟泰這么做的目的,在他看來這里不過是棟普通的別墅而已,難道就因為他母親曾經(jīng)在這里住過就要買下來嗎?況且留在這里的回憶也并不美好。

    金啟泰頓了頓,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如實地回答邢天的問題,然后搖了搖頭頗感惆悵地嘆了口氣:“唉……陳年往事,不提也罷!

    邢天顯然不希望聽到這樣的回應,其實對于母親早年前染上毒|癮這件事他內(nèi)心一直是無法接受的,哪怕這是邢芳親口向他承認的事實到現(xiàn)在他也依然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自己心目中那個溫柔賢良的母親會變成一個不堪入目的癮君子。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就在這間房間里,當他看見自己的母親被毒|品荼毒得精神失常時那種痛徹心扉的疼,疼得心臟都好像裂開了一樣。

    看著窗外的雨水淅瀝瀝地打在窗沿上,邢芳曾經(jīng)那張溫柔的臉龐被映襯在朦朧的玻璃窗上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爸,把那些陳年往事都告訴我吧,我只是想知道,可以嗎?”

    金啟泰抬眼望向邢天,想起曾經(jīng)對他們母子倆的虧欠他悲從中來,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只見他微微頷首,用平緩且悠長的語氣說道:“好吧,既然要說,那便從頭開始吧!

    “四十年前,這棟別墅里住著一對老夫妻,這對老夫妻鶼鰈情深,唯一的遺憾就是膝下無子,因此他們會經(jīng)常去孤兒院照顧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由于當時孤兒院的管理沒有現(xiàn)在這么嚴格,所以這一來二回的就帶回去了四個孩子收養(yǎng)在家里,但因為沒有辦理過正式的領養(yǎng)手續(xù)這四個孩子不能一直留在他們家,只能隔三差五的去。時間一長,這四個孩子也把那對老夫妻當成親人一樣看待,不僅如此,老夫妻還出錢供他們四人讀書上學,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

    “我媽是這四個孩子中其中一個嗎?”邢天問道。

    金啟泰點了點頭,“嗯,不止她是,連我也是。那時的我12歲,她10歲,之后我們四個人在這對老夫妻家渡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六年。”

    “六年?是后來這對老夫妻離開了嗎?”

    金啟泰合上眼睛,從鼻息中發(fā)出一聲輕嘆,然后再度緩緩將眼睛睜開,“不是離開,是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這件事要從我們中的另一個孩子說起,他的名字叫姚一凡,年紀和我一樣大,學習成績是當時我們四個人中最好的。那時候夫妻倆都很喜歡他也對他寄予了厚望,后來還資助他考進了江源市最好的高中,可是,就在他高三那年由于學習壓力太大而沾上了毒|品。再后來,悲劇就發(fā)生了!毙咸鞗]有作聲,其實聽到這里他已經(jīng)能料到這個姚一凡的結局。

    “一天夜里,他偷偷打開了男主人的保險箱,拿走了里面的錢和金條,可就在這時被義父發(fā)現(xiàn)了,他想阻止姚一凡,結果追他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了下來,當場摔死了,女主人被驚醒后也跑了出來,結果看到的只有她丈夫的尸體,而姚一凡也因為過度驚慌,在跑出來的路上不慎被車撞死了!

    “至此之后女主人大受打擊,但她卻沒有因此遷怒我們另外三個人,依然供我們讀書、上學,可由于喪夫之痛無法紓解也導致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沒過兩年她就因病去世了。臨死前她告誡我們,要好好做人,她說她并沒有恨過姚一凡,她真正恨的是那些讓他誤入歧途的人!闭f到這里金啟泰的眼神中泛起了一絲波瀾,“其實不止她恨,我們也恨。我們四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對姚一凡性格清楚得很,他絕不是那種不知自律行為不端的人,所以當時我們?nèi)送低等ニ膶W校找過他身邊幾個走得比較近的同學,并打聽到之前曾在一家酒吧打過工,為了查出真相我也假裝去打工,后來終于被我發(fā)現(xiàn)原來是有人故意引誘他吸DU的,而對方的目的是想拿他來當試驗品!

    邢天:“試驗?試驗什么?”

    “試驗他們新研制的毒|品,一開始是免費送的,等他漸漸染上了毒|癮之后就開始高價賣給他。哼,你想他一個學生能有什么錢,但這時候想戒掉已經(jīng)為時已晚,這才導致發(fā)生了之后的悲劇!

    邢天:“那后來呢?你們做了什么?”

    金啟泰付之一笑,“呵,我們那時都還只是學生能做什么,我原本想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打算去考警校當警察,只可惜我成績太差沒考上只考進了一所職校,況且那時候我和你媽也已經(jīng)私定了終生,為了將來的生計我只能先一邊打工一邊讀書,直到有一天……他考上了警校。”

    邢天一怔,“他是誰?難道是你們?nèi)齻中的另一個人?”

    “沒錯,我和他都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治標須治本,既然要為一凡報仇就要報得徹徹底底。于是我們倆便私下擬定了一個復仇計劃,但是想要實行這個計劃就必須有人先打入敵人的內(nèi)部,而我毫無疑問就是最合適的那個人。”

    窗外的雨還在下,滴滴答答的雨聲在兩人突然的靜默下顯得格外響亮。

    少頃,邢天突然瞪大了雙眼直愣愣地看向金啟泰,隨后便得出了一個令他難以置信又確定無疑的結論,“你說的那個他莫非就是……嚴峰?!”

    金啟泰頷了頷首,繼續(xù)說道:“從那之后我便輟了學加入了三海社,為了能保證我們的計劃沒有漏洞我們還偷偷將孤兒院的存檔給燒了,這么一來就沒有人能查到我們的過去。后來嚴峰憑著他出色的表現(xiàn)進了西區(qū)警局成為了一名刑警,而那時的我也已經(jīng)從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小混混上升到了社團里的中層,眼看著時機已到,我和嚴峰的破壞行動便開始了。”

    “呵,我猜金三海做夢都想不到那個傳說中的內(nèi)鬼會是你吧。”邢天的臉上不禁流露出些許嘲諷之意,但心中也暗暗欽佩金啟泰,畢竟要在充滿金錢、貪欲、爾虞我詐的環(huán)境生存下來實屬不易,若是沒有強大的信念支撐恐怕早就被腐蝕成第二個金三海了。

    “你錯了,其實當初他們并不是沒有懷疑過我,所以我索性就和嚴峰演了一場戲,這才讓他們打消了對我的懷疑。”

    “你說的應該是當年你為了掩護金三海逃走失手被擒的那件事吧?”

    “嗯,沒錯,可就在我以為事情會按照我們預想的繼續(xù)發(fā)展時卻出現(xiàn)了一個變數(shù),就是你繼母,金素素!

    “當年我和嚴峰在一開始制定計劃的時候就不打算暴露你母親的存在,我和你母親雖有夫妻之實卻沒有夫妻之名,即使生下了你之后我也不敢經(jīng);貋砜茨銈,而這個秘密當時社團里就只有季達海一個人知道,他不僅幫我保守了這個秘密也代替我一直照顧你們母子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令我沒有想到的變數(shù)發(fā)生了,金素素突然跑來告訴我她懷上了我的孩子。”

    “孩子?!”邢天一驚,這怎么還突然冒出個弟弟妹妹了。

    金啟泰擺擺手做了個安撫的手勢,“你別緊張,這個孩子后來因先天不足沒能保住,但是因為這件事情我才迫不得已娶素素為妻,并且入贅金家改姓了金。后來在孩子沒了之后素素心存內(nèi)疚,她覺得是她自己犯了錯才會報應在孩子身上,她向我承認之前是她偷偷在我的酒杯中下了藥,故而導致我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與她發(fā)生了關系,她知道以金三海的性子是不可能讓自己的女兒被人始亂終棄的,所以在要么死和要么娶之間我只有一條路可走!

    邢天對此頗感意外,他對金素素這個繼母的了解并不多,而且由于金素素平日里體弱多病的原因他也很少與她接觸,在他看來金素素就是一個說話柔聲細語對父親千依百順體貼入微的妻子人設,沒想到這樁婚姻竟然是金素素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換來的,害得他一直以為是父親為了一己私欲才選擇了背叛他母親,不曾想造成這一切的起因卻是另有其人。

    “對不起爸,我當初一直以為你……”

    金啟泰苦澀地扯了扯嘴角,“你不用說對不起,不論我是什么原因娶了金素素,背叛就是背叛,我確實對不起你媽,也對不起你,因為就在我和素素結婚沒多久季達海就把你媽吸DU的事情告訴了我。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媽會做這種事,她知道一凡是怎么死的,也知道養(yǎng)父養(yǎng)母是怎么死的,所以她怎么可能去碰DU品呢?我不相信,于是我馬上就去找到她,想問問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可誰知我一到家就看見……”說到這里金啟泰的臉上染上了一層灰敗,可他并沒有把看見的事情繼續(xù)往下說,轉而道:“后來為了幫你媽戒毒原本是打算送她去戒毒所的,但你媽死也不肯去,后來我就想到了這里,畢竟這棟別墅是她心底最懷念的地方!

    邢天:“那……嚴峰是因為我媽死的嗎?”

    金啟泰抬了抬眼,看向邢天的視線中帶著一絲意味不明,“怎么?你好像很在意嚴峰的事情?”邢天不語,對于自己的一時失言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金啟泰也沒有糾結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道:“嚴峰的死是不是意外我也不確定,我只知道那天在別墅看守她的人告訴我你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自殘,可我當時正和金三海在外頭談一件重要的生意實在無法脫身,因為聯(lián)系不上季達海情急之下我就只能打電話給嚴峰求助,后來,等我趕到紅葉山的時候悲劇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而我當時唯一能救他的方法就是幫他報警。”

    說到這里金啟泰從椅子上緩緩起身,拄著拐杖走到窗邊,與邢天一同看著窗外,輕聲嘆道:“其實我也曾懷疑過嚴峰的死會不會是社團的人蓄意打擊報復,但是嚴峰臨死前卻再三叮囑我不要查,讓我趕緊帶你離開江源,我明白他這么做也是為了不想我身份暴露,不希望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功虧一簣。于是我照做了,我不僅要帶你離開江源,還要讓整個三海社徹底從江源消失。”

    雨停了,金啟泰抬頭望向烏云散去后的天空,一抹光亮映射在他的雙眸中,如同夕陽下的漣漪般泛起了光芒。

    “幸好,我做到了!

    末了,邢天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來電人是季達海,“喂,海叔……嗯,他在我身邊……好,我知道了。”邢天在電話里和季達海交談幾句后便掛斷了電話。

    “爸,雨停了,咱們回去吧,海叔說有事找你!

    金啟泰點點頭嗯了一聲,就在轉身離開時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在醫(yī)院遇到的那個人,“哦對了,我今天……”他頓了頓。

    “嗯?怎么了?”邢天停下腳步看著金啟泰,結果金啟泰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抬手輕輕一揚,“沒什么,萬般皆是緣,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