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 上(五)贈雁
作者:浮世樹      更新:2022-02-01 21:55      字?jǐn)?shù):2804
    五  贈雁

    太子的縱酒已令身在北苑的東宮眷屬以及詹事府的屬官們傷腦不已。從前他飲酒并不過度,偶或酗酒罷了。如今卻并不顧忌,好在他飲酒之后不過沉睡,并不如何鬧事,否則傳出去實在有辱令名。而他們?nèi)找箲倚,萬一宮中朝中有事關(guān)系到太子,他常常醉酒,如果一旦趕上酗酒沉醉的情況,難免誤事。

    就連紀(jì)良媛這樣于世務(wù)不通的人也常常擔(dān)憂起來,竟也想要勸誡崇吾。然而崇吾雖然曾經(jīng)總在她那里飲醉,然而最近卻大多是在畫堂獨(dú)自飲醉。紀(jì)良媛終究沒有貿(mào)然進(jìn)入書房,只在從太子寢殿前徘徊許久,終于回去,居然見景素向書房這里走來,原本是不屑于一顧之人,也放下滿懷的芥蒂,與之攀談。

    “你們秦掌籍還沒好嗎?”紀(jì)良媛雖是問詢,卻是散漫的口吻。

    景素依禮規(guī)規(guī)矩矩的欠身回答:“已比之前好多了,只是還未痊愈!

    紀(jì)良媛皺了皺眉道:“她病得可真是時候!

    景素沉默著,無可回答。好在紀(jì)良媛并不要她回應(yīng),猶自說道:“如果她好好的,殿下不至于此的!

    景素也不能一直沉默,鑒于之前得罪過她,只好加意地放低姿態(tài),柔聲開解道:“秦掌籍平日并沒有接觸過殿下!

    誰知道這話卻惹得紀(jì)良媛嗤的一聲笑了:“這我還不知道?要是她去接觸了殿下,殿下還喝什么酒?”

    景素便不吭聲了,只恭恭敬敬地站著。紀(jì)良媛也不理她的沉默,繼續(xù)含諷帶笑地說:“聽說你因為得罪了我被太子斥責(zé)。”

    景素忙道:“確有此事。”

    紀(jì)良媛笑的更厲害了:“你倒是乖覺,趕緊就認(rèn)了。我可不信,要真怪你干嘛還讓你到他書房走動?”

    景素不覺一驚,倒小看了這紀(jì)良媛了,看她平日橫沖直闖、肆無忌憚的,心里倒還明白。

    “我也懶得管他放這樣的煙幕給誰看,想必你是知道的。你因為誰被斥責(zé)你自己最清楚。”

    景素茫茫然的,不過為了崇吾與秦樞的事情罷了,可這話如何說得出來。    卻聽紀(jì)良媛仍然笑的粉面含春:“要不你去勸勸殿下吧。你們這樣在他身邊侍奉的人說的話,他說不準(zhǔn)還聽兩句!

    景素哪里肯落她話柄,忙低眉順眼的說些“人微言輕”之類的話推辭。

    “呵呵,”又是那冷嘲熱諷、帶醋含酸的語氣,“你不必在我面前撇清關(guān)系,犯不上。我也從來沒防備過你。說真的,在男女情愛上,殿下大概沒看上你。你不過是另外一個人的煙幕罷了。我這樣說你不要難過啊。”

    景素忙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只說著“為殿下做事,沒有什么難過的”一類的話來敷衍搪塞。

    “你難不難受也沒什么要緊的,畢竟人家也不關(guān)心!奔o(jì)良媛用十分認(rèn)真卻睥睨不屑的目光直直看向景素:“你還是小心你自己吧,別一不留神心里有不該有的想法,白白受苦。”

    景素被紀(jì)良媛說的窘極了,但見她那找茬鬧事的瘋狂勁又上來了,辯也是白辯,真要在這里有了什么沖突,身邊都是紀(jì)良媛的人,自己也說不清楚。只好罷了,由著她隨便說。

    紀(jì)良媛見她無動于衷,便悻悻地收回目光,語氣轉(zhuǎn)淡,竟似含了幾分真誠: “但他還是挺賞識你的,我開始也擔(dān)心他對你……有意,誰知竟沒有。但他常說‘阿素那姑娘如何如何’。這份知遇之恩,你也不該由著他飲酒傷神誤事。”

    原來崇吾背地里是稱她為‘阿素’的,她不覺心里好笑起來。對于紀(jì)良媛如此要求,景素不肯應(yīng)承,忙道:“殿下心里最重良媛,良媛開口相勸,殿下一定會聽的!

    “我看你挺聰慧的,怎么腦子這樣不靈光?”紀(jì)良媛忽然不耐煩起來,“怎么你們都以為是我令他縱酒的嗎?其實他飲酒與我什么關(guān)系。不過拿我掩人耳目罷了,算了,我說了你們也不信吧!

    說著極其厭煩的從崇吾寢殿前匆匆而過。從前幾次見紀(jì)良媛,除了第一次和秦樞一起與之有短暫的相處外,其余幾次都有崇吾在身邊,想必紀(jì)良媛還是自持、忍耐一些的,誰想崇吾不在的時候她竟是另一人。

    景素猶豫著還要不要去書房,去吧,他醉了;不去吧,他見她該來的時候不來,倘若他并沒有完全醉倒,見她沒去大約又該生氣。喝了酒的崇吾是不講道理的。景素正想著,不覺已經(jīng)到了書房前。王中達(dá)走了過來同她打了招呼。

    她含笑問:“殿下在嗎?”

    王中達(dá)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里面起居室呢,又喝多了!

    “睡下了?”景素心懷希冀的問。

    “沒有。”王中達(dá)悄聲道,“正拿著字畫一個人看呢。你來了剛好,去照望一下,我們也不知道里面情況,就殿下一人。”

    “可是那起居室不是不讓人隨便進(jìn)嗎?”景素小心的問。

    “你都進(jìn)去過了,不也沒怎么著嗎?”

    “那時殿下醉的厲害,讓我扶進(jìn)去,沒有辦法啊。何況他醒了后也許根本不知道我曾進(jìn)去過吧。”

    王中達(dá)少有的笑了:“醉是醉了,卻是知道的。那起居室對于你,是不禁止的!

    景素一時摸不清情況,王中達(dá)說于她不禁止,那必然就是了。王中達(dá)自小陪伴崇吾身邊,猜崇吾的心思,凡是說的這樣篤定,焉有不中的。但為什么于她不禁止卻又是奇怪的,難道他把她當(dāng)成近侍一類的心腹了?

    景素踏過書房的門檻,徑自向后面起居室走去,這間起居室與書房之間沒有隔著長長的游廊,中間只隔了一間設(shè)置屏風(fēng)的槅子間,穿過槅子間便到了起居室門前。景素只得推門進(jìn)去,小小一室,酒氣彌漫,熏得人上頭。卻見崇吾一半身子在床榻上,一半身子仍耷拉在床下,就那么睡著,床下散著一些字畫。她忽然覺得這樣的崇吾很可憐,被遠(yuǎn)遠(yuǎn)的支到了偏遠(yuǎn)的北苑來,為了個明明唾手可得的女人強(qiáng)自忍耐、不自愛惜。景素心里不忍便上前來扶著他,要將他往床榻上推。

    誰知此時崇吾竟醒了過來,目光呆滯,訥訥地說:“你來了?”

    景素怔了怔,點(diǎn)點(diǎn)頭。

    崇吾便問:“她好了嗎?”

    景素不知該怎么回答,說好了吧,事實上還并沒有;說不好吧,萬一崇吾酒勁上來,傷心大鬧怎么辦。人們都說崇吾飲酒后從不鬧,景素對此卻是極不服氣的,最近他都鬧了兩回了,只不過是別人都不知道,只當(dāng)著她一個人罷了,念及此,便胡亂點(diǎn)了點(diǎn)頭。

    崇吾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你回去告訴她只管靜養(yǎng),我不會去攪擾她。我都給她想好了,必教她如愿!

    景素見他說話正常,頭腦清晰,并不像真醉了的樣子,就嘆了口氣道:“殿下真要希望秦掌籍好,就不要再飲醉了,她要是聽見殿下如此飲酒……”

    “誰是秦掌籍?”一語未了,卻聽崇吾冷不丁來了一句,嚇得景素半天沒說出話來,怎么還不認(rèn)人了?崇吾果然傷心起來:“什么秦掌籍?我只要我的清沅好!

    景素心里一片迷亂,徹底被崇吾的話蒙住了,難道他傷心之下把新歡舊愛都混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卻冷不防被崇吾一把拉住了手腕,力道之大令景素吃痛不已。他死死抓著景素的手:“把這個給清沅!

    崇吾一邊說著,景素便覺得手中多了一物,溫潤厚膩卻堅硬不折,她心里吃了一驚,想看看是什么,卻又被崇吾抓住了,張不開手。正在狐疑之際,只感到崇吾的手猛一用力,竟將她拉起,向內(nèi)甩在了床榻之上。

    景素心里轟然一聲巨響,便似再無知覺。耳聞目視,只剩下崇吾一邊去拉扯她的衣服,一邊輕聲的低喚:“把東西交給清沅!

    ……

    夜半時分,月色正好。景素推開門,只見一地月光如散金灑銀,戍衛(wèi)們站的遠(yuǎn)遠(yuǎn)的,見是她出來了并不盤查理會,侍從仍守在原處,也并不上前說話,王中達(dá)不在,想必今天不是他的夜班。景素悄悄帶上門走了,行至半路,才覺出手中仍緊緊握著崇吾強(qiáng)塞到她手里的東西。月光之中停留在她的手心里的,竟是羊脂白玉雕成的小小一只玉雁,玲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