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劉仁前      更新:2023-12-31 10:56      字?jǐn)?shù):7857
    老天爺眷顧?quán)l(xiāng)里人呢。今年棉花、水稻長勢均好得不得了。香元披了件中山裝,在各個生產(chǎn)隊的棉花田、水稻田埂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心中蠻高興的。自己接的是公社王主任,在他后面當(dāng)香河村的支書,可不能給王主任丟臉,再說,王主任不但是香河村的老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還是公社分工在香河村的蹲點干部呢。望著棉花田里白花花的一片,再望望正在灌漿的水稻,真可以借王主任做報告時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長勢良好!

    這里頭有個小插曲,王主任畢竟是大隊支書提到公社當(dāng)革委會副主任的,一到公社就要開許許多多的會,到縣城開,在公社開,下到村子里開。沒聽說,共產(chǎn)黨會多,國民黨稅多這句話么,倒不是沒影子的瞎話呢。一個泥腳子農(nóng)村干部,哪塊適應(yīng)天天開會的工作唦。天天開會,他王主任就得在縣里上臺發(fā)言,在公社作動員部署,在村子里作重要講話。對于茄瓜大的字識不到一笆斗的王主任來說,這不是趕鴨子上架,逮住大姑娘割卵子嘛。好在有秘書幫他事先寫好稿子,到時他到各種會議上念,照本宣科便罷了。一開始,王主任逢會拿到稿子就念,蠻省事。后來他發(fā)覺不對頭,其他公社主任們,不像他這樣,每回幾項工作同時部署,他講,其他主任也講。他王主任一五一十,把稿子從頭念到尾,完事。其他主任部署到一半時,或者說到起勁時,總要放下手里的稿子,自我發(fā)揮一通。結(jié)果,大不一樣。王主任只有在“我的講話完了”之后,大家伙兒才鼓掌,其他主任放下稿子自由發(fā)揮時,總能贏得掌聲。這讓王主任心里頭不太舒服。他不能比旁人差。于是乎,他有時也放下手中的稿子,脫稿發(fā)揮。一次,他在報告里講到秋季農(nóng)作物生長情況,秘書給他用了“長勢良好”一句。王主任覺得說田里長的東西,他太熟了,簡直熟透了。應(yīng)該好好發(fā)揮一下子。于是,王主任放下手的稿子,對著臺下的村支書們以及公社各部門的負(fù)責(zé)人,用純正的香河口音說道:“今年子,秋季農(nóng)作物長勢良好。什呢叫長勢良好唦?不是一般的好,是他娘的好得不得了!蓖踔魅喂室馔O伦,端起主席臺自己跟前的茶缸,呷了一口茶。他原以為會有雷鳴般的掌聲響起,結(jié)果弄得整個會場哄堂大笑。笑得王主任臉上掛不住了,說了句:“散會!睔夂艉舻叵铝酥飨_,沒和一個人打招呼,離開了會場。

    香元我這回子可為你王主任爭回面子了。香元兩只手背在身后,在灌溉渠道上走著,正好一邊是棉花田,一邊是水稻田。灌溉渠道上長著高高的向日葵,蠻闊大的綠葉子,頂上的向日葵扁子,圓圓大大的,頭兒略微有些個往下彎了,向日葵扁子一圈邊子上長有黃黃的小花瓣子,齊整整的,蠻好看的。這刻兒太陽蠻好的,向日葵扁子一個一個均朝著陽光。香元滿眼望下去,成片的大田,灌溉渠道上向日葵一棵挨著一棵,成排成行了,還真是萬朵葵花向陽開呢。

    棉田里有人在拾棉花,見香元來了,便討好地喊一聲:“支書在檢查工作呢?”“塊塊轉(zhuǎn)了望望!毕阍苤t虛,人家王主任那才叫“檢查工作”呢,我香元整日里在田埂上轉(zhuǎn)呢,哪有那么多的工作要檢查唦!胺疤倚U多的嘛。”這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自然是伏前桃多了,香元他眼睛又不瞎,再和社員說兩句,問下子,顯得他香元支書蠻關(guān)心社員的呢。香元這一問,田里拾棉花的社員連忙三答話,“蠻多的,蠻多的,這頭二年不曾有過這么多。”棉花的伏前桃是相對秋桃而分的,一般說來,伏前桃絲頭長,絲質(zhì)白亮,到公社棉花站能賣個好價錢;秋桃棉絲短,碰到秋天多雨,棉質(zhì)受影響,棉花就賣不出好價錢了!昂,好!毕阍U客氣地和社員打了招呼繼續(xù)沿灌溉渠朝前走。這時,他想到農(nóng)技員陸根水了,這小伙還真不錯呢,人忠厚點兒,做事蠻實在的。這棉花怎兒樣子才能多拿伏前桃,香元也只不過對陸根水說說而已,你別看,他還真當(dāng)作個事情認(rèn)兒不真地揣摸,從育種,到施肥;從整枝,到用藥。說出一套一套的,原以為是紙上談兵的,不想今年幾個隊試下來,情況蠻不錯的。香元一想到陸根水,就想到了自己的一塊心病。于是折轉(zhuǎn)身,他原打算再選塊水稻田望下子的,這刻兒他不想望了,他要找陸根水的媽媽來娣子。香元有事要和來娣子拼斗。

    來娣子自從被香元家巧罐子逮個正著以后,臉面上掛不住呢,雖說巧罐子當(dāng)時并不曾太為難她?扇巳擞忻,樹樹有皮,再臉厚的婆娘,跟人家男將上床,被人家逮到了,總歸是件丑事。那天晚上該派呢,香元不曉得有什呢事扯 住了,要是不扯住了,說不定正在㞗交易呢,那當(dāng)口巧罐子進了門,……來娣子現(xiàn)在都不敢往下想,有一條是肯定的,她不會走得那么便當(dāng)。那時,衣衫不整,光禿禿的,吵鬧起來,情形肯定不得好。這刻兒,來娣子就光禿禿的,鉆在被窩里,等香元上門呢。香元說要來,來娣子只好找個由頭,叫根水伙稍微晚些個家來。她孤兒寡母的,要是沒得香元支書照應(yīng),日子難喲。每年分紅救濟或多或少都有呢,尤其是根水老子剛不在世的頭幾年,根水伙上學(xué)讀書,家里家外靠來娣子一個婦女,家里沒得個大勞力,做農(nóng)活做不過人家,拿工分拿不過人家。在生產(chǎn)隊上是個“超支戶”,還談什呢分紅唦。到了根水伙出了書房 門,這幾年才好些個。香元真是蠻講良心的,把根水伙安排當(dāng)上了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技員,農(nóng)技員調(diào)減時,又把根水伙保下來,當(dāng)上了大隊農(nóng)技員。就是根水伙老子在世也做不到這個樣子呢。來娣子內(nèi)心對香元滿是感激,他香元要來娣子的命也給啊,身子又算什呢唦!來娣子癡癡地想,要是有個機會,能跟巧罐子把心扒下來談下子,就好了。她要告訴巧罐子,她來娣子不是作風(fēng)不正、褲帶子松的女人,她也不會跟巧罐子爭男將的,香元本來就是你巧罐子的,不是哪個想就想得到的,更不是哪個想搶就搶得去的。她更不是狐貍精,會用迷昏藥讓香元上鉤。其實,哪個男將不吃腥,不偷嘴,香元是支書不假,可他畢竟是個男將兒呀。他到我來娣子這塊來,就好比天天吃一樣咸,煩了,想換換口,我能不讓他換嗎?香元有恩于我們母子呢。你我都是做婆娘的,得想開些個才是。

    來娣子鉆在被窩里正想著呢,香元的咳嗽聲到了!暗椒块g里來吧。根水伙又不曉得野到哪塊去了!毕阍目嚷晛礞纷幼匀欢玫,來娣子這個樣子一說,等于告訴香元,沒事,家里就來娣子一個人,放心好了。因為沒點燈,香元摸摸索索,躬身進入了房間。香元進來后,帶進一股酒氣。“今兒晚上喝酒啦?不上這塊喝的,我老早就想跟你喝下子了。長這么大,不曾曉得喝醉酒是個什呢樣子!薄澳膲K啊,吃了夜飯,到‘二侉子’店里買包‘飛馬’,被他拽住扳了兩盅!边呎f邊脫,眼一眨,香元渾身也一根紗絲沒得,光光滑屌的了。進被窩便來個餓虎撲食。騎在來娣子下身之后,“小老二”沒命地拱,一會兒喉氣喉氣的,對來娣子說:“你真要兩個人喝酒那還不容易,哪天我沒得應(yīng)酬,專門陪你不就成了。”來娣子嫌香元㞗得過猛,一把逮住香元的“小老二”,握在手里,說:“你可有是把柄在這塊呢,不許說話不算數(shù)!毕阍@會子伸了長長的舌頭,在來娣子奶子夾檔里不住氣舔,舔得來娣子渾身酥酥的,來了情緒。“你歇下子,我來!眱蓚人快速換位,沒得一支煙的工夫,香元經(jīng)不住,泄了。來娣子明顯感覺到自己的下身有些個濕潤了,便身子軟軟的,伏在香元的上面問:“曾安逸呢?要的話我再來!薄傲T了,罷了!毕阍孟癜l(fā)現(xiàn)自己老了,在房事上的工夫大不如前了。

    這會子,兩個人坐起來,點亮了床頭柜上的洋油燈,螢火蟲似的。微弱昏黃的燈光下,他們相互一望,衣裳均不曾紐齊整。香元在抽煙,歇把勁。胸口汗毛一抖一抖的,他氣息還不曾調(diào)勻呢!㞗交易蠻費力的呢!毕阍@樣一想,忍不住朝來娣子望望,兩只奶子白白大大的,吊在來娣子胸口上,跟長在地里的茄子沒得兩樣。被香元望得時辰長了,來娣子掖了掖衣裳,“還新鮮呢,不都被你望‘爛’了!眮礞纷诱f望“爛”了,是說香元望得太多了,而不是真的爛掉了。這兩只白茄子,有皮有肉,肉滾滾的,望自然是望不爛的。再厲害的男人,諒他也沒得這個樣子的眼光。

    想著根水伙大概要家來了,來娣子就主動給香元紐衣裳紐子,邊紐邊輕聲細語地說:“這輩子,能躺在你懷里睡個滿夜覺,我也就知足了。”“滿夜覺”是鄉(xiāng)里人的說法,一覺睡到大天亮的意思。實在說來,這樣的要求,并不是什呢過分的要求。但香元不能滿足來娣子,香元家里有人在等著呢。

    “你說跟我商量個什呢事的唦?”來娣子不想讓香元感到為難,就主動把話題岔開了。來娣子一提醒,香元這才想起來,他從家里跑出來,跟巧罐子說的是,找根水伙談跟水妹的事情呢。水妹的事情急呢,這是巧罐子曉得的,原來想跟春雨伙談的,哪曉得春雨伙是個不識好歹的主兒。香元跟巧罐子掰著手指頭,把香河村子上上格眼 的小伙一個一個拿出來排,最后覺得根水伙蠻不錯的。雖說,為來娣子的事,巧罐子氣不曾完全消得掉,但香元主意已定,哪是她巧罐子能改變得了的?只好勉勉強強答應(yīng)。香元這才出得來的,要不是為自家的丫頭,巧罐子是不會把自家男將再往“禍坑”里送的。鄉(xiāng)里人說的“禍坑”有兩層意思:一層是容易惹禍的地方,二層由頭一層意思引伸而來,專指婦女的下身。不是有“紅顏禍水”一說么?鄉(xiāng)里人用詞很少講究出處呢。

    “對了,對了,有事,有事!毕阍痹昊鹈Φ奶 好衣裳,這才想起來找來娣子還有事不曾談呢!鞍迅锂(dāng)我家女婿吧!”“什呢呀?”來娣子以為香元說錯了,疑頭大惑地問!鞍迅锂(dāng)我家女婿,我要把水妹嫁給根水伙!毕阍f得蠻認(rèn)真的,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得!鞍浲臃穑浲臃。”在來娣子望起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她家根水伙是天大的造化呢!爸灰阒饕饽枚,根水伙包管沒得想法,同意,同意。我會天天在菩薩面前燒高香的!眮礞纷訉嵲谔馔饬耍行┱Z無倫次。“燒什呢高香,那是封建迷信的東西!毕阍焕⑾愫哟宓闹嗡枷胗X悟還是蠻高的!鞍パ剑阃,高興得昏了頭了。我們貧下中農(nóng)不信這一套,不做這一套!薄案闩送娴,你還當(dāng)真!毕阍ξ,丟下句不咸不淡的話,蠻滿意地離開來娣子家,家去了。

    水妹的婚事,因為來娣子、陸根水母子倆同意,香元家兩口子懸著的心總算落地了。可接下來,為水妹肚子里的細小的是養(yǎng)下來,是打掉,又弄得焦頭爛額。

    香元、巧罐子兩口子,來娣子、陸根水母子,結(jié)成一個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致要水妹把肚子里細小的打掉。在這件事情上,水妹顯得孤立無援。打掉肚子里的細小的,這不是剜水妹的心頭肉么?這可是她愛情的結(jié)晶喲,她不管怎兒也不肯打掉肚子里的細小的。當(dāng)她從反鎖著的房門出來,已經(jīng)步子都走不穩(wěn)當(dāng)了,幾天米粒子不曾進呢。俗話說得好,一米度三光,人哪能一成幾天不進食呢,除非你是鐵打的。人稱得上鐵人的有幾個?蠻大蠻大的中國,不就出了個鐵人王進喜么?香河村才多大丁點兒?“碗口大的村子,筷子長的巷子”還想出鐵人?說出去也沒得人相信。

    你還別說,水妹這丫頭,平日里望上去文文靜靜的,識字?jǐn)辔男U懂禮貌的,一犟起來,真夠犟的,三頭牛都拉不回頭。你要她打掉肚子里的細小的,她偏不答應(yīng),死都不答應(yīng)。水妹放出話來,要她跟陸根水結(jié)婚也可以,他要接受水妹生下肚子里細小的,不接受這一條,水妹哪怕一輩子不嫁人。如若逼緊了,在家里蹲不下去時,要么離開家,要么跟肚子里細小的一塊離開人世。

    “這個丫頭,心不是野掉了,簡直瘋掉了!毕阍p手背在后頭,在自家堂屋里來回轉(zhuǎn),急得不行了,破口罵起巧罐子,“你屄里怎么養(yǎng)出個變種呢?不曾結(jié)婚就養(yǎng)細的,香河村哪塊有過的唦,屄臉都不要了。”“你呀,睡不著覺怪床歪。怪我?我還怪你呢,要不你送她到縣城人民醫(yī)院學(xué)什呢倒頭醫(yī),哪塊來的這些個邋遢事唦?我家好好的個黃花大閨女,叫你這個吃屎的老子送去把人家糟蹋了。”巧罐子哭得跺手舞腳的(鄉(xiāng)里人說的反話,實際上是跺腳舞手,笑話人的),弄得在場的來娣子母子說什呢都不是的。

    “這怎兒好呢,這怎兒好呢。”來娣子萬般無奈的樣子,事到如今,她也擔(dān)心呢。當(dāng)初答應(yīng)香元兩家的親事,做夢也不曾想到水妹好好的丫頭,身上變化這個樣子大法。不是黃花大閨女,看在香元的份兒上,也就認(rèn)了。再把肚子里細小的養(yǎng)下來,叫我家根水伙在村子上怎兒做人唦?

    人常說,知子莫如父。其實在來娣子家這話就不通,應(yīng)該是,知子莫如母。來娣子心里想的,跟根水伙想得一模一樣。這些年下來,香元支書給予的關(guān)照,他陸根水心里不是沒得數(shù),眼下,是他知恩圖報的時候了,水妹其他人不要,他陸根水要。只是再帶著肚子里的細小的,養(yǎng)下來是叫那人老子,還是叫我老子?往后肯定是扛喪作氣 的祖宗?偛荒芫褪沁@么一個細小的唦,兩個人不說多,再養(yǎng)一個的話,屬正常?墒牵@兩個細小的“兩山夾一水” 的關(guān)系,能處得好么?俗話說,人不偏心,狗不吃屎。要想我陸根水不向著我家細小的,那是不可能的,想也不要想。與其到時候弄得扛喪作氣、吵吵鬧鬧,一家子雞犬不寧的,現(xiàn)在又何苦呢。水妹真是癡鬼拱到肚子里去了,那人愛你,是真的么?我陸根水就不信,真愛你,會把你肚子弄大了,腳一蹬,不要你了呢。你真犯不著為這種無情無義的人尋死覓活的,犯不著。這些話,陸根水一句也不敢跟水妹說。不過,他心里確實是這樣子想的。

    事情總得有個了時。就算是過年為水妹跟陸根水辦婚事,也還有好幾個月呢。秋收秋種之前,先把他倆的親事訂下來。肚子里的問題,暫且不提。這是香元反反復(fù)復(fù)考慮,前思后想權(quán)衡,之后作出了這樣的決定。水妹、陸根水均悶吱聲兒,默認(rèn)了。

    香元畢竟是支書,處理問題的水平就是跟旁人不一樣,這不由你不佩服。讓水妹跟陸根水先訂親,真是香元的妙招。你想啊,到一定時候,水妹肚子確實大得見不得人了,水妹拚命要養(yǎng)下來,他香元也不會把自己姑娘一直往死路上逼的,只好讓步。這時,對陸根水,香元話就好說了,不是他想讓水妹養(yǎng)的,水妹犟骨頭死都要養(yǎng)下來,你陸根水也只好接受;如若陸根水在這件事情上不讓步,對水妹,香元的話也好說了,不是我硬逼著不讓你養(yǎng)下來,人家根水伙不同意,你倆訂了親事,往后的日子得一起過呢,你不聽他的些個,將來會有虧吃。這個樣子一來,香元兩邊不得罪!扒颉钡搅怂酶懜稚,就看他倆怎兒弄法了。

    雖說這只是個緩和之計,但等到水妹、陸根水正式訂了親,之后,水妹肚子大起來,也好有個遮掩,不至于旁人說起水妹肚子里的細的沒得人認(rèn)賬。不知內(nèi)情的,最多會說陸根水不規(guī)矩,“偷嘴”喲。現(xiàn)時,鄉(xiāng)里人也比舊時開通得多了,對男女之事,不是像從前一點兒不能接受。在鄉(xiāng)里人看來,“偷嘴”歸“偷嘴”,最后還是自個兒的,只不過動手早了些個,可以原諒。碰到男方不負(fù)責(zé)任,事情做了,“嘴”“偷”了,到最后翻臉不認(rèn)賬,是要被一村人指責(zé)的:“做這種缺德事,要遭報應(yīng)呢!迸龅脚接辛诉@種事情之后還反悔,會被認(rèn)為:“這個丫頭騷得很,作風(fēng)不正,日后是個給自家男將戴綠帽子的貨色。”

    按香元的意思,水妹跟陸根水,不曾過幾天就把親訂掉了。村子上人見了陸根水,客氣地和他打招呼:“根水伙往后不一樣了,當(dāng)上支書的女婿了,平時大番小事帶住點兒。”也有的說:“春雨伙呆到家了,送上門的支書女婿不當(dāng)。還是根水伙你腦瓜子靈,后步寬宏,后步寬宏!薄翱凑f到哪塊去了,還不是一個樣子,一個樣子!标懜χ鴳(yīng)承道。細心的一望便知,陸根水笑得不自然,有些個苦。

    水妹雖說心里愛的不是陸根水,可她愛的那人這會子又在哪塊呢?在水中,在鏡子里頭,還是在……水妹自己也被弄糊涂了。情愛,在她心里變得虛幻起來。母愛,卻在她心里一天一天增長,一天一天,活靈活現(xiàn)在她身體里生長著。肚子里的小生命,在提醒水妹,她必須和陸根水結(jié)合,不這個樣子,小生命就不能光明正大地來到這個人世間。水妹心里頭清楚得很,訂了親,就等于過年的當(dāng)口得結(jié)婚。不管怎兒簡單法子,該忙的嫁妝,還是要忙的。一輩子的大事呢,一個姑娘家,一輩子還能數(shù)得出幾件與其相當(dāng)?shù)拇笫聛韱~。再說了,她是支書家的丫頭,結(jié)婚這樁事辦不好,不僅水妹在小姐妹中間沒得面子,她娘老子在村子上、在四鄉(xiāng)八舍都沒得面子呢。

    接下來幾個月,水妹到村衛(wèi)生室就不那么正常了,三天打漁兩天曬網(wǎng)。水妹在為自己春節(jié)結(jié)婚做準(zhǔn)備,用當(dāng)?shù)厝说脑拋碚f,叫忙嫁。

    這一帶,青年男女辦喜事,多半在正月里頭。過年辦喜事,喜上加喜,熱熱嘈嘈。親戚朋友來個大匯齊,主人家高興。因而,自小喜送日子,到大喜辦婚事,中間隔得算不得長,多也就是百日左右,短則個把月,忙是免不了的。男女雙方比較起來,女方家尤忙。

    頭一樁是忙嫁衣。男方家送來的布料不僅均得裁剪,而且有的還得配上里子。諸如棉衣、小夾襖之類。就拿做棉衣來說,面子布料是大紅色,里子也得選配大紅色。這可是有講究的,叫內(nèi)外一色。新娘子到了婆家,不致被視若路人。里子布需配有圖案的話,也不是隨便配的。一般來說,各式條紋均可配,說是“條子條子,條條有子”,圖個吉祥。配格子的就不成了,“格”與“隔”音諧,格子隔子,從里隔住不能生子,屬大忌。

    短時間要趕做幾十件嫁衣,實在夠忙的。然而,不管家中多忙,不管待嫁姑娘如何心靈手巧、能裁會縫,一般是不拿針線的。何故?理由有二:一是當(dāng)媽的有意讓姑娘省心些,這縫補漿洗之類的活計,到了婆家有得做呢;二是待嫁姑娘本人動手趕嫁衣,被鄰居姑娘看見,定會笑話的:“熬不住了,生怕嫁衣趕不上誤了成親么,自個兒動起手來了,好沒羞噢!”你說,人家大姑娘家家的,哪經(jīng)得起如此數(shù)落。所以,不管多忙,待嫁姑娘總是打定主意,不動手。這當(dāng)口,平日里知己的親朋好友會主動幫忙的。值得一提的是,給待嫁姑娘做嫁衣的,一律應(yīng)是全福之人——夫妻雙雙,子孫滿堂。寡婦鰥夫或是無后的均不夠格,嫁衣是經(jīng)不得他們手的。忙嫁衣再講究的,便是針線了。無論粗縫、細縫,或是縞邊兒,必須一根線做到頭,中途不能斷,不能接;一根線做到頭,不能倒針,不能打結(jié)。若不是這樣,那意味著婚后夫妻不能和睦地白頭到老,不是“斷弦”(斷線)要接,便是顛顛“倒倒”、“結(jié)結(jié)”皺皺,日子過得“疙疙瘩瘩”,一輩子難安穩(wěn)。

    第二樁是忙嫁妝。姑娘要“出門” ,當(dāng)父母的終歸得忙。但父親與母親忙得不一樣。上面說到的嫁衣,全是母親掌管,父親不理不問,若無其事。但忙嫁妝,不論是進城挑現(xiàn)成的買,還是購料子請木匠做,均需要父親做主,操心費神了。母親頂多從旁查點,一般不怎兒過問。說到陪嫁妝,大致有三種規(guī)格,有錢人家“四鋪四蓋”,殷實人家“兩鋪兩蓋”,尋常人家“一鋪一蓋”。不過,家底再窮,姑娘出門,陪嫁起碼也得有馬桶、腳盆、燈盞之類。這也圖個吉利,馬桶俗稱子孫桶,腳盆是將來姑娘生孩子分娩用的,燈盞像征著光明。這幾個錢是省不掉的,非花不可。

    忙好嫁衣、嫁妝之后,嫁期也就近了。這當(dāng)兒,女方得請全福之人給嫁妝上剪貼大紅喜字之類。手巧一點的,還能剪出“喜鵲登梅”、“鴛鴦戲水”、“丹鳳朝陽”之類好看喜氣的圖案。另外,各式嫁妝里還得放上紅紙、錢幣、糖果、紅棗之類。尤其是馬桶里得裝上棗子、桂圓和七只雞蛋,像征將來早生貴子、貴中狀元、七子團圓之意。這不僅是美好的祝愿,還有實用意義,須到婆家的第二天方才見效。

    一家人和親戚們都在忙嫁,待嫁的姑娘倒是閑著。這倒也罷了,可奇的是,“開臉”前,竟連續(xù)三天不吃有渣滓的飯菜,僅用雞蛋、蜜棗、桂圓代之,這叫“餓嫁”,為的是新娘子上轎之后,到拜堂成親,直至翌日“開臉”前,都能堅持不用馬桶“大小解”,否則便是晦氣。陳年老規(guī)矩,祖上傳下來的,信與不信,從與不從,均由不得你。

    忙嫁的這一套關(guān)目,在恪守陳規(guī)的古板人家,依舊釘是釘,鉚是鉚,不能走樣的,F(xiàn)時開通一點兒的村民家里,多半沒得這個樣子講規(guī)矩了。大致忙的過程差不多而已。因而,水妹的大大小小嫁衣,都是她自個兒張羅的,先是送把琴丫頭裁剪,之后自己拿家來手工鎖邊,再送過去把琴丫頭用洋機“厾” ,好了之后,再拿家來自己配紐子,鎖紐子洞。一件衣裳從布料到成衣,在琴丫頭與水妹之間幾個來回,便好了。話說回來,一件衣裳就這個樣子煩呢,要做那么多嫁衣,還不夠水妹忙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