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劉仁前      更新:2023-12-31 10:57      字數(shù):13698
    柳春雨從村小家去了。他的代課教師做不成了。香元支書在大隊部的大喇叭里把這事對香河村全體社員都講了。“社員同志們,社員同志們,現(xiàn)在播送大隊上的一個重要決定,現(xiàn)在播送大隊上的一個重要決定,鑒于柳安然家老大柳春耕目無大隊黨支部,目無村上領導,私自外流,給香河村抹了黑,給全體社員同志們臉上抹了黑。大隊決定外流戶柳安然家老二柳春雨不適宜再擔任村小代課教師的工作,從廣播播送之日起,撤銷柳春雨代課教師工作,回生產(chǎn)隊務農(nóng)!

    龍巷上的人們,一聽到大喇叭里傳出“社員同志”幾個字,就個個豎起耳頭聽,相互之間還不時議論著,“出大事了!薄俺鍪材卮笫铝耍俊薄奥,支書口氣不一樣了呢!惫黄淙,柳安然家成了“外流戶”,“外流戶”在鄉(xiāng)里人眼里,是被人瞧不起的。生產(chǎn)隊、大隊都低看你一等,各種待遇也跟一般社員不好比,低人一等自不必說!巴饬鲬簟奔疫能有代課教師么?當然不能,因而柳春雨不當代課教師是鼻涕往嘴里流,順理成章的。

    柳春雨曉得,香元為什呢要拿掉他代課教師,他心里頭已經(jīng)有了這個準備。其實,有一陣子他對香元家水妹子蠻有好感的。只是那個時候,她不在香河,在縣城人民醫(yī)院呢。而琴丫頭,活生生的,天天在他跟前轉來轉去的,讓他心發(fā)癢,腿發(fā)沉,再后來……離不開了呢。這個樣子的情況下,讓他為了當支書女婿,離開琴丫頭,離開他熱戀著的小琴,辦不到,他柳春雨辦不到。再有就是,水妹也已經(jīng)有了心愛的人,你香元不是支書么,支書不是很有能耐么,那就該替水妹把那個忘恩負義之人找得來,讓他跪在水妹跟前賠罪,讓他娶水妹為妻。這才是正理,想找個替死鬼,水妹不高興,人家也不高興,倒便宜了那小子。

    可柳春雨萬萬不曾想到,香元會做得這么狠,不僅把他的代課教師拿掉了,而且給他家定了個“外流戶”的不光彩的名份,弄得那么名正言順,那么無可挑剔。為了柳春雨一個人,讓一家子都跟在后頭受害。真夠狠的。他香元為什呢能這個樣子霸道,簡直是為所欲為,哪個給他這么大的權力的呢?柳春雨心里頭既難過,又憤怒。想破口大罵,但他又好像要罵的不止一個,又好像不曉得究竟該罵哪一個。

    柳春雨倒霉了,有人變得幸運了。事物發(fā)展的唯物辯證法就是這個樣子的。這個幸運兒不是別人,就是譚駝子家小伙“黑菜瓜”。

    “黑菜瓜”,自然也姓譚,子承父姓是個常理。跟他老子一個樣子,在香河村,沒得人喊譚駝子大名的,一開口便譚駝子長,譚駝子短,譚駝子聽慣了,從不生氣。哪曉得,他家小伙“黑菜瓜”,也隨老子一路,在村子上沒得一個喊大名,張嘴閉嘴都是“黑菜瓜”。“黑菜瓜”也不生氣,這一點蠻像他老子的。

    “黑菜瓜”的皮膚實在是黑得怕人,用香河村人的話說,掉進煤炭堆子里頭不要想找得到。話雖說有些個夸大,但基本屬實。譚駝子家小伙真是個黑塔子。譚駝子到今兒都不曾弄得清爽,他跟香玉兩口子長得雖說不算白,但也不曾黑得跟菜瓜似的。怎兒就生了個變種的呢?

    這不,今兒夜飯市,酒喝得高興了,在興頭子上呢,譚駝子一把抓住他婆娘的要害處,“說,這小伙黑菜瓜兒似的,是哪個的種?”“騷 [尸從]‘大麥燒’灌多了,發(fā)什呢邪兒瘋,老娘偷人了,養(yǎng)漢了,你拿來,把我望望看唦。”香玉才不怕譚駝子三冒急詐的呢,吵起架來反而比譚駝子狠!耙献幽檬材匕?”譚駝子真酒多了,舌頭發(fā)直了,嘴里逮了個死老鼠,含糊不清了。

    “老娘偷人養(yǎng)漢的證據(jù)啊!毕阌裾徦貌怀鍪材貣|西來。接下來,反而要拿一拿譚駝子的橋,譚駝子把自個兒的雞巴盤得花蛇似的,火竄竄的,想要跟香玉㞗交易,香玉冷冷地屁股朝他,由他搬磚頭砸天。

    常言說得好,狗子急了還會跳墻呢,何況譚駝子是個大男將。譚駝子真急了,學起了狗子來。只見他,把香玉扳了扒在床上,自個兒將雞巴從香玉屁股后面插進去,身子不停朝前拱,跟村子上“兒狗” 和“草狗” 過窩差不多呢。

    哪個也不曉得,當年譚駝子跟香玉是什呢樣子的姿勢才有了“黑菜瓜”的!昂诓斯稀彪m說不及柳春雨個頭高,可跟柳春雨一樣,均讀過二年初中。“黑菜瓜”上衣口袋里總是別一支鋼筆,挺神氣,可自己的婆娘卻一直沒著落。前些年,鄉(xiāng)里“娃娃親”蠻多的,小伙子二十出頭還沒說上親,那就踏上了光棍的邊緣了。多不說,每個村里,五六個光棍閉著眼都能找到。譚駝子家“黑菜瓜”,又矮又黑,也二十二三了。還不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這一回,柳春雨代課教師被撤職了,譚駝子說什呢也要逮住這個機會,不能放過。

    于是,拎了兩條頭二斤的大“鯽花”,找到同宗大伯門上,滿臉堆笑道:“他大伯,幫小伙個忙呢!遍T上大伯在村上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了,擔著村上的大隊會計呢,譚駝子想來想去只有請他跟香元說得上話。哪曉得,門上大伯竟然說:“這事,用不著找我說,你家婆娘去說下子,一準篤定的。到時候,開會研究時,我從中多說兩句,給香元幫襯下子就行了!薄八蟛,說玩笑話呢。”“聽我的沒得錯的。叫你家婆娘今兒晚上去,白天人多嘴雜,不好弄。記住了,晚上。”大隊會計拍拍同宗兄弟的駝背,又叮囑了一句,送譚駝子出門。

    一到晚上,譚駝子便把大隊會計的話跟香玉一說,香玉把譚駝子罵得鬼兒似的:“聽他的話,大鹽都能賣兒溲了呢,要我一個丫頭婆娘的,上人家門,要你個大男將做什呢唦?老娘不去!弊T駝子拎著三五斤“大麥燒”,挾著一條“大前門”準備自個兒去。常言說得好,求人不如求己。他譚駝子背駝,又不是沒得腿子。走出堂屋沒幾步,正要出院子,被香玉一把拽了回來:“他大伯真是這個樣子說的,不是嚼我的舌頭?”譚駝子真要自己去送禮,香玉這才定下神來,想想大隊會計還沾上是門上同宗呢,不會把苦給譚駝子跟香玉吃的,倒是自個兒“做賊防人”,多心了。譚駝子肯定的點點頭!澳沁是我去吧,刀山火海我怕他個屌!闭f香元那些順口溜,香玉也不是不曾聽到過,耳頭里也聽說過香元好扒人家婆娘的褲襠。她倒要讓香元望望,香玉可不是別的婆娘,不好玩呢。

    香玉把自個兒男將的東西接過手,來到香元家門口,大大方方敲門:“支書在家嗎?”“哪個啊?”“摸魚的譚駝子家的!薄班,進來,進來!毕阌襁M了堂屋,見香元在房里頭洗腳,就說了句:“支書倒要睡了啦?怪我來得不是時候。”轉身要走!安魂P,不關,不曾睡呢。水妹跟她媽媽上婆奶奶家去了,說是年紀大的身體不太好,我哪走得開唦,讓她娘兒倆去望下子!毕阍呎f邊抬腳,拿起擱在鋪邊上的布揩腳,又把腳桶朝邊上推。香玉到底是個女人家,心細。想著有事求人家呢,就低三下四一回。悶吱聲兒上去端了香元的洗腳桶,跑到院子里,倒了!斑@哪能要你來呢,你這個香玉!毕阍娓械揭馔,這才朝眼前的婆娘望望,頭梳得蠻伏帖的,一個不小的發(fā)髻盤在腦后,兩只大大的眼睛,眼角翹翹的,有些個會勾人呢。上身的褂子像是嫌小了,把胸子勒得鼓鼓的。“今兒登門,有事求支書幫忙呢!毕阌癜涯_桶靠墻邊放好,說起了正題!芭,什呢事唦?”“求支書讓我家小伙頂春雨伙的代課老師!毕阌褚贿呎f一邊把帶來的東西往香元家床鋪邊的燈柜上放。香元也不攔,只是拿了“大前門”在手里望了望,“我可吃不長這么好的煙,吃上癮怎兒辦?”這刻兒,香元眼睛里已經(jīng)開始發(fā)光了。香玉完全能感受得到。對這種男人,她太熟悉了。這時一個念頭從她腦子里冒出來:“村子上這個婆娘跟支書好,那個婆娘也跟支書好,我香玉哪塊比她們這些個騷屄差?”香玉迎著香元的目光,并不躲閃,“只要支書把我家小伙的事辦了,上癮我香玉來。”“這可是你說的,說一不二!薄罢f了不算,嘴不如丫頭婆娘褲襠里的屄!痹捯怀隹,香玉意識到這個咒發(fā)得不好,自個兒就是丫頭婆娘呢。

    香玉會望香元這樣的男人,香元自然也會望香玉這樣的女人。這會子,香元也從香玉眼光望出了那個意思,心想果然是個騷貨!澳慵荫勛右蔡饬税桑胱屪詡兒小伙頂村上的代課老師,就送這么點兒東西?”“沒得說頭呢,那個死鬼,不會辦事。支書多擔著些個,有情后補,有情后補。”香玉心想,你個色鬼,想要什呢我心里清爽得很呢,哪能讓你這么容易就得手,漺漺你再說!皼]得東西,不要了,以后也不要了。只要人!”香元腳上的布鞋跶著,上前一把抱起香玉就往床上摁。“一直說支書蠻講理的,今兒望起來,也是個蠻不讓,當干部的收人家禮正常,哪塊有要人家人的?”香玉真是個騷婆娘,嘴頭硬得鐵塊子似的,身子早軟成爛泥巴了,四躺八岔的仰在香元家床上。香元心里熬得急猴猴的,就是不下手,香玉不曉得他想玩什呢花樣經(jīng),忍不住問:“還不上來的,上來㞗唦!毕阍宦犓模瑑芍皇肿プ∠阌駜芍环䐛 䐛的奶子,不住氣地盤,揉,一會兒之后,又盯著香玉的下身望,還不停把香玉兩條腿往兩邊掰,毛絨絨一片,中間紅彤彤的,已經(jīng)有黏液往外淌了。香玉哪里經(jīng)得住這番折騰,嘴里喊道:“好工夫海兒 由你遷掉 了,要日,快日,我還要家去呢!边@當兒,香玉下身燥得不行了,忍不住往上一抬。這一抬弄出笑話來了,香元整個臉都送到香玉那個上頭,來了個親密接觸!袄献拥共幌嘈湃詹涣四!毕阍獨夂艉舻,把繃得急急的雞巴送進香玉褲襠里,怕是送得勁嫌大了些個,香玉喊了聲:“哎喲喂,我的親娘親老子,你不要這個樣子莽唦。我這個也是肉長的。”“看你還騷不騷,弄得我一臉的,晦氣!毕阍挪徊巧硐碌钠拍锬,送上門的貨,不日白不日。這刻兒,香元就是這樣想的。此時不拿出點功夫,更待何時?一陣近乎瘋狂的抽動,香玉看騎在自個兒身上的男人,臉都變形了,樣子很難看。想想剛才一幕,她忍不住想笑:“人家送個金元寶把你,你還不承情!薄叭漳銈金元寶,日你個金元寶!薄皝韱~,來唦,不日就是狗日的!薄澳慵荫勛硬攀枪啡盏哪,我就要日你這條母狗,騷母狗!眱蓚房事高手,只弄得快活樂堂,已經(jīng)口無遮攔,什呢話都說得出嘴了。這會子,哪個也不計較說了什呢,罵了什呢,他倆都曉得,完事之后,剛才嘴上的一切都會忘得一干二凈的,真的記不得。那時的話,只不過為了調動情緒,沒得實質意思的。

    等到香玉家來,譚駝子、“黑菜瓜”均不曾睡呢。沒得回音,爺兒兩個哪塊睡得著覺唦。譚駝子眼睛緊著呢,到底是一雙魚鷹眼。他望見自個兒婆娘進門時一臉滿足的樣子,之后,什呢也不說,坐在堂屋大桌子邊上,讓“黑菜瓜”給她倒口水喝時,譚駝子曉得,事情成了。便討好地問:“支書怎兒說的?”“明兒去大隊部香元跟前報到!毕阌窠舆^小伙的水碗,一邊說。她心里暗自吃了一驚,平日里沒得支書不開口的,今兒直呼其名了呢。人啊,怪呢。

    也真該“黑菜瓜”交了桃花運,捧上書本沒幾天,李鴨子便踏上門檻了。好吃做媒,真不假呢。李鴨子并不曾因為給柳春耕做媒?jīng)]做成而收手,望到“黑菜瓜”從一個跟在譚駝子后頭取魚摸蝦打下手的主兒,搖身一變成了村小的代課老師,身份立馬不同了呢。于是,主動上門,說媒來了。“香玉嫂子在家么?”李鴨子家男將“二侉子”比譚駝子小得多,李鴨子順著這一層關系喊,顯得親切,好說話。在香河一帶,女人的輩份,都是跟著自家男人來的!班迒,是鴨子呀,哪陣風把你這個大忙人吹到我家來門上來的?”香玉笑嘻嘻的,可話里帶刺呢。李鴨子自然曉得,當初給柳春耕說媒的時候,香玉就曾拜托過她:“鴨子呀,也幫我家細的張張眼唦!崩铠喿幼焐洗饝煤茫恢辈辉隽。心里自有主張:“想得起來的,‘黑菜瓜’細摸魚鬼子,哪家丫頭望得上他唦?”這種無用功,李鴨子當然不會去費嘴皮子的,唾沫星子哪不是人身上的元氣啊?

    現(xiàn)時的“黑菜瓜”可不同了,你香玉不請我,我李鴨子也得來呢。這么一想,李鴨子并不計較香玉的氣話,連忙三陪不是,打招呼:“嗨,都怪我做弟媳婦的做得不周,香玉嫂子別計較,這回我將功補過,給你家小伙介紹個好丫頭。包你滿意!薄澳悴粫缘,做娘老子的心急呢,小伙也二十二三了,生得又黑,沒得人,能不急么?說句把氣話,鴨子可別往心里去!毕阌襁呎f邊把紅糖茶遞到李鴨子跟前!罢f咯哪塊去呃,不往心里去,不往心里去。生得黑又怎兒啦,白又不能當飯吃。”李鴨子伸手接過紅糖茶碗,對香玉說道。兩個婆娘謙讓下子,雙雙在香玉家堂屋的大桌子邊坐定!拔壹倚』锏氖拢要鴨子多費嘴皮子,多費心呢!薄跋阌裆┳诱f咯哪塊去了,我吃的什呢飯唦,什呢時候怕費嘴皮子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沒得事的!崩铠喿幼炖餄n著紅糖,怕是水倒得急,不曾化得開。香玉發(fā)覺了,趕緊去鍋屋 拿根筷子在李鴨子紅糖碗里攪了攪!斑@下子好了,香玉嫂子太客氣了!毕阌駧椭鴶嚨漠斂,李鴨子欠了欠身子,有些不好意思。

    “黑菜瓜”的親事很快就訂下來了。女方也是楊家莊的,也姓楊,只不過不是楊雪花,叫楊阿桂。見過那姑娘的人都說,楊阿桂,模樣挺秀氣,一雙杏眼蠻水靈的。

    楊阿桂沒念完小學就下地了。在娘老子眼里是個聽話的丫頭,就說跟“黑菜瓜”訂親的事,她也只有一句:“全憑父母作主!逼鋵崳^里還是聽大人們談起這事時,提到男方是個當老師的。這蠻讓阿桂滿意的。當老師可不容易呢,肚子里沒得些個墨水,當不了。阿桂最佩服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了。

    于是,家里就給她把親事訂了。訂了親,在楊阿桂看來,跟以前不曾有什呢兩樣,只是婆家給她打了副銀手鐲子,挺小巧的模樣,給阿桂帶蠻相配的。阿桂戴著手鐲下地,做活兒時,手鐲在纖細的手腕上一竄一竄的,癢癢的。阿桂總覺著有人摸自己的手腕子,挺撩人的。想著要到那人家去,一塊兒過日子,還得做人妻子,阿桂有說不出的慌張。

    “這個樣子過一輩子么?”阿桂在心里問自己。

    柳春雨不當代課老師后,琴丫頭往他家跑得更勤了。三奶奶也不怎兒攔,哪個不曾從年輕時過來的,只要是動了“凡心”,想攔也攔不住呢。只是她不想琴丫頭將來有不好的結局,年輕時受的苦,三奶奶到死也忘不了的。只不過,她不會再跟哪個提起了,哪怕自家的丫頭。但她要以過來人的身份勸琴丫頭,千萬不能到最后苦了自己。

    “這么早上哪去?”三奶奶見琴丫頭早飯碗一丟,拔腿就往門外跑,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粥碗擱到飯桌子上,問了琴丫頭一句!暗酱河昙,幫他出去賣豆腐。”琴丫頭一只腳已經(jīng)跨出代銷店大堂的門檻了!瓣犐匣钣嫴蝗プ隼玻俊薄白騼焊犻L請了假的,說我有事出趟村子,不過沒說是去賣豆腐!鼻傺绢^說的隊長不是“祥大少”!跋榇笊佟笔且魂犼犻L,琴丫頭家屬四隊。四隊隊長另有其人!澳懵χ撸犖艺f兩句。”“有什呢好說的,賣豆腐得趕早市呢!薄安灰礻,讓你慢忙走,你就慢忙走。”見琴丫頭沒得聽三奶奶說的意思,三奶奶口氣有些重了。琴丫頭曉得,這下子非坐下來不可了。老娘跟家里的細的,難得有個高聲的。對老二家兩口子不談,就是對整日里到處野混的阿根伙,也不怎兒斥責。慣 琴丫頭,那是全村人都曉得的。今兒老娘肯定有話要說,不聽不行了。

    琴丫頭盡管心早飛到春雨哥身邊了,但還不得不坐回桌子邊上來,“好,好好,聽你老人家說!鼻傺绢^邊說邊幫媽媽把粥碗端起,遞到她媽媽手上。“你也不算小了,丫頭家,不能總是蹲不穩(wěn),馬叉丫頭沒得人家要呢。再有,你跟春雨伙好,媽媽不反對。春雨伙人品不錯,他不當老師做媽媽的也還是這個看法。但凡事情總有規(guī)矩,哪個也不能壞了這個規(guī)矩,如若不按規(guī)矩來,到頭來是要吃虧的。”說到這兒,三奶奶頓了頓,她不好說出早年自己親身吃的虧來。三奶奶說得語重心長的,琴丫頭卻走神了。三奶奶用筷子輕輕敲了下子碗邊子,“眼睛朝我這塊望。”琴丫頭被媽媽喊得不好意思了!叭思衣犞亍!薄肮硌绢^,媽媽還不曉得你腦子里想什呢?媽媽也是為你好。你可不要跟春雨伙好得過了頭,到時候想收就晚啦!薄澳慵已绢^不癡不呆的,哪個也吃不掉呢。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走了,真走了!鼻傺绢^起身,把頭就到媽媽肩膀旁擦了下子,轉身走了。

    “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比棠淘谧炖镟钸吨K踩划斆嬲勔淮,關于兩個細小的婚事,宜早不宜遲。

    “拾豆腐、百頁咯——”“豆腐、百頁拾咯——”香河上,早晨的霧氣還不曾完全散去,柳春雨、琴丫頭劃著小船,沿途叫賣起來。

    柳春雨自從離開村小,回家也不大到隊上出工。柳安然也不逼他,就讓他幫著打理豆腐坊。原本讓翠云外出賣豆腐、百頁的,現(xiàn)在調給春雨了。翠云和她老子在家,應付本村的生意。翠云想想也好,把二哥憋在家里,讓他天天望著那些人,心里頭肯定不舒服。再說,讓老頭子一個人應付本村生意,也稍許緊了些個,畢竟上了年歲的人了。翠云不止一次發(fā)現(xiàn),她老子給上門拾豆腐、百頁的,把賬弄錯了。沒得人來時,一個人悶吱聲抽煙,不言不語的。其實,翠云曉得,老大一走,好些時日了,一丁點兒音訊都沒得,做老子的能心安么。這樣長久下來,會想出病來的。翠云在家就能陪他說說話,或多或少會好些個。隊上的活計,她還是盡可能去做的。盡管她家不是太在乎工分,但沒工分,年終就分不到口糧呢。這樣一來,她也不能天天和她老子一起呆在家里頭,變得既忙里又忙外,跟村子上的姐妹拉呱少了。

    把柳春雨上船賣豆腐、百頁,他還是蠻感激翠云的,翠云在成全他跟琴丫頭呢。這會兒,柳春雨站在小船的后艙劃著小木槳,邊劃邊喊:“拾豆腐、百頁咯——”坐在船頭上的琴丫頭,接著喊一句:“豆腐、百頁拾咯——”“哎哎,你跟我唱對臺戲呢?”“就唱對臺戲,就唱,你有什呢法子唦?”跟心愛的人一塊出去,琴丫頭心里開心得什呢似的,故意和春雨逗嘴呢。也不知怎兒弄的,自打和春雨好上之后,琴丫頭感到自己的心里頭滋滋潤潤的,看天天是藍的,望水水是碧的。就連見了平日里比較討嫌的阿根伙,也會主動跟他打聲招呼:“三哥又要到哪塊忙唦?”阿根伙蠻意外的,他曉得自己沒得個人樣子,也不爭較妹妹喊個一聲半聲的,可他畢竟是琴丫頭的三哥呢,能把他當回子人,心里頭當然高興啦!斑走,這個丫頭,一下子變了個人呢,舌頭上抹了蜜了,嘴甜起來了!备吲d歸高興,阿根伙無法弄清爽妹妹為什呢變了。他哪塊曉得,丫頭家的心事唦。

    琴丫頭從船頭站起身來,往船后來。“你能不能安穩(wěn)一會子,動來動去的,難怪屬兔子的。”春雨想讓琴丫頭蹲在前艙,船小,均到后頭不大好站人!鞍,你還說對了,我就屬兔子的,要動,動得你煩了才高興呢。”琴丫頭把頭一歪,臉上一臉兒笑,調皮地望著春雨哥,言下之意,你有什呢辦法唦?春雨還真拿眼前這個丫頭沒得一點法子!澳阍鮾河窒袷鞘暗健πΡ咀印,老是合不攏嘴!薄靶πΡ咀印笔青l(xiāng)里人對笑話書的一種叫法。春雨自然曉得琴丫頭為什呢開心的,只是故意一問,看琴丫頭怎兒答法。“把只槳給我劃下子。”琴丫頭站在春雨旁邊,伸手要!跋日f我的問話。說得好了就給你劃!薄熬鸵,就不說!薄安恍,不說不行!薄敖o了再說。好不好,給了再說!薄敖^對不行,你不說也行,還坐回去。”“你要人家說什呢唦,想笑不行啊,我就想笑,望見你就想笑,想著你也想笑,夢到你也想笑。這下子滿意了吧?”說著說著,琴丫頭已經(jīng)依在春雨身上了。“哎哎,劃船呢,規(guī)矩點兒,沒得大人形。”春雨只好停下手中的木槳,用手輕輕捏了下子琴丫頭小蒜頭鼻子!熬筒话涯銊潱话涯銊,又怎兒啦啦?”琴丫頭索性抱著春雨不放了,整個臉都貼在春雨的耳根子上。柳春雨明顯感到琴丫頭的呼氣有些喘,便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這可不是村小的教室里呢!鼻傺绢^猛一下子抬起頭,“你壞,你壞!迸e手便打。“噢,有人臉紅了,臉紅了!贝河晗袷莻得勝的將軍,直挺著胸膛,任心愛姑娘的小拳頭捶打在自己的心上。他的渾身從來不曾有過的舒坦。那永恒的一幕,他死也不會忘記的。那在別的人望起來,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教室,甚至有些個破舊,在柳春雨心目中,卻是一座巍峨的宮殿,是他和自己心愛的姑娘生命升華的圣地。

    “春雨哥,你親我一下子!薄鞍讶思彝,會笑話我們的!薄拔也挪慌履,親一下子嘛!薄昂,犟不過你這個小丫頭!弊詈螅尣降目隙ㄊ橇河。他便輕輕在琴丫頭額頭上親了一口!安恍,不行。哄細小的呢?”琴丫頭頭搖得像個撥郎鼓兒似的,嘴翹得能掛油瓶了呢。柳春雨自然是逗琴丫頭的。“你不怕我把你舌頭咬下來?”“不怕,我才不怕呢。我還要咬你舌頭呢,哼。”兩個年輕人,不知不覺身子靠緊了,“兩條小魚”又游到一起了,時兒前后尾隨,時兒上下翻轉,那樣子歡暢,那樣子依戀。“小琴,你嘴里吃了什呢唦,怎兒這樣子好聞的!薄按河旮纾乙,我要你,你說怎兒弄!边@時,春雨發(fā)現(xiàn)琴丫頭臉、脖子都有些個漲,紅紅的。

    柳春雨二話沒得,重新拿起雙槳,沒命地劃,直朝前劃。水樁碼頭上有人喊,“拾兩方豆腐哦!”小船上也沒得人回應。那人眼看著柳春雨的小船,箭也似的朝烏金蕩劃去。

    好大的一個蕩子噢!滿眼都是灰白灰白的蘆絮,在秋風里飛著,舞著。葦葉兒泛枯了,被風吹得颯颯作響。柳春雨的小船進得蘆蕩之后,來不及插上船樁子,就抱著琴丫頭,嘴里喃喃的,“小琴,我來了。小琴,我來了!鼻傺绢^,乖乖巧巧地躺在后艙里,渴望著和心愛男人的交融。

    小船隨著兩個年輕生命的節(jié)奏,在湖蕩上一漾一漾的,一道一道的漣漪,從小船邊擴散開來,化成舒緩的水波,平入蕩中。早晨的陽光,溫暖地照著琴丫頭潔白的身子,熠熠發(fā)光。春雨忍不住把琴丫頭全身都親了個遍,他怎兒也想不到,琴丫頭的體膚這樣子細膩,光滑,有些地方柔柔的,軟軟的,叫春雨著迷,叫春雨流連忘返。有些地方溫暖如春,似一個舒適的港灣,給春雨家的感覺。“春雨哥,春雨哥!鼻傺绢^在柳春雨耳邊呻吟著,舌頭不停地舔著春雨的耳根子,春雨渾身都酥了。

    “小琴,我們結婚吧。”“好,結婚。春雨哥,我聽你的。”琴丫頭這刻兒變得溫馴而嬌美,像只小白兔安靜地躺在春雨的懷里,任蘆絮從身邊飛過。有朵蘆絮低低地飛著,悠悠蕩蕩的樣子,惹得琴丫頭伸手去捉。蘆絮不聽話呢,琴丫頭抓了幾回,沒抓到,飄浮到水面上去了。又來了,這回春雨幫著抓,這飄飄悠悠的蘆絮,竟粘在了琴丫頭紅紅的,圓圓的,潤潤的乳頭上了!斑@可是我的,不許你個壞東西碰。”春雨用兩個指頭,從琴丫頭乳頭上捏起毛絨絨的蘆絮,嘴里還罵個不停,好像他愛的女人被人家占了便宜。這下子弄得琴丫頭滿臉羞澀,她趕緊打岔,伸出光潔的膀子,朝天空指了指,“蕩子上面的天真藍哦,春雨哥你望唦!绷河赀@才發(fā)覺,還真是的,從來不曾注意過呢。有幾朵白云飄過,襯得天更藍了。秋風讓湖蕩里的水,在船底“嘩嘩”有了些許聲浪。時不時的,有幾只不知名兒的小鳥嘰嘰啾啾的叫著,從蘆葦叢中飛過。

    柳安然曉得,三奶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她親自上柳家門上來,肯定有要緊的事要曰。“大兄弟可曾在家?”三奶奶見柳家前院子上的笆門子(不是木頭的,樹棒子、柳條子、蘆葦子之類混編而成的,鄉(xiāng)里人均這樣叫)不曾關,便停在院門口朝內喊了一聲。三奶奶喊的“大兄弟”,不是別人,就是柳安然。三奶奶家男將要是在世的話,比柳安然歲數(shù)大得多,三奶奶依著男將這頭叫,本地鄉(xiāng)俗如此。

    “噢喲喲,老嫂子登門,蓬蓽生輝,蓬蓽生輝!绷踩伙h著白胡須,從后院作坊跑出前院來,把三奶奶迎進門!澳銈大男將,把個家調理得蠻不錯的呢!比棠陶驹谇霸核奶幝晕⒋蛄苛讼伦。院子里靠南墻幾棵楝樹筆直的,枝枝叉叉蠻繁茂的,一串一串的楝樹果子,密得很。這樹頂用了,能打家具了。三奶奶邊望邊點頭,“不錯,不錯!彼皇请S便望望的。再望墻根旁邊,幾塘扁豆、架豇爬滿了院墻,長長的藤,纏上了樹。墨綠色的葉叢之中,青扁豆,紫架豇,丁丁掛掛,蠻多的。有的都長老了,枯了,能做種了呢。

    “讓老嫂子見笑,讓老嫂子見笑。安然也就是瞎操持,不在行,更不得章法。請老嫂子客廳坐下,邊喝茶邊曰,可好?”柳安然把三奶奶安頓在堂屋家神柜下口的大桌子邊上首位子上入座!安恢仙┳雍问乱唬俊薄斑@一陣子不曾望見你,怎兒一下子頭發(fā)、胡子均花白了呢?”三奶奶不曾馬上接柳安然的話茬子,而是對柳安然短時間里的變化有些疑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啊!绷踩桓锌f分,他自己曉得,這頭發(fā),這胡須,都是為幾個細的操心操的,尤其老大春耕伙,到如今音訊全無,做上人 的能不操心么!安徊m你老嫂子,春耕伙至今尚未曾給家中帶過一回口信呢,更別提一紙半紙的家書了!闭f到家中幾個細的,兩個上了年歲的感慨一下子多起來!斑@些個討債鬼,不把你心肝五臟掏空了,不得放你過身呢。”三奶奶家的情況也不見得就比柳家好到哪塊去,二媳婦一天到晚只顧做媒,三十出頭了,也不開懷。老三是個不抬頦的主兒,整日里東游西晃,跟在“祥大少”屁股后混,能混出個什呢名堂唦。剩下就是琴丫頭,生得倒是聰明靈巧的樣子,待人接物蠻在譜子上的,可這一陣子有點兒“蹲不穩(wěn)” ,跟春雨伙粘得太緊,弄不好被人家望笑話呢,年輕人難免頭腦發(fā)熱。三奶奶這么一想,才跟柳安然道出正題:“你家春雨伙跟我家琴丫頭好了有一陣子了,不曉得大兄弟對這事怎兒打算的?”“琴丫頭這丫頭生得蠻抬頦的呢,我家上上下下均蠻喜歡的,她跟我家翠云相處得也好。前幾天翠云還提醒我,上你家府上一趟,聽聽老嫂子的意思,要是沒得意見,就找個人出來,牽個線,把他倆的親事訂了,正月里就把事情辦了!薄凹仁谴笮值苓@樣想,我也就直說了吧,你要跟春雨伙多咬咬耳頭邊子,在一塊無妨,我家也不是老封建,千萬千萬不能出格。春雨伙還好說,琴丫頭到時名聲就難聽啦,我這老臉也沒處擱呢。我今兒來就是和大兄弟商量商量,正月里熱熱嘈嘈把這兩個細的大事辦了,了一個手尾 少牽腸掛肚的。我們做上人也省心。大兄弟你說呢?”“老嫂子曰得在理,曰得在理。”兩個一家之主,沒在財禮上多作糾纏,都是開通人家,想來不成問題的。三奶奶也就用不著小家伙氣的了,再說到時找個牽線的,一切自然就解決了。

    原以為,柳春雨跟琴丫頭的婚事正月里辦,板上釘釘子,沒得更改了呢。事情的變化,哪個也不曾想得到。真是世事難料呢。

    楊家莊來人了,說楊雪花病得只剩下個人架子了,哭得死去活來,非要再見柳春雨一面,說她的心從他到楊家莊望《敵后武工隊》那晚起,就跟著他走了,拽也拽不回頭了。又說,她曉得柳春雨有心愛的姑娘,這輩子是無緣了,但求來世吧。老天不會總是這個樣子不長眼的,也會可憐可憐她楊雪花一片癡心的,下輩子她不會給任何人機會的,她要愛柳春雨,也要柳春雨愛她,要愛得死去活來,愛得天翻地覆,她不管別人怎兒說,怎兒笑話她不守女子本份,她要把這輩子的愛收起來,等到下輩子一塊兒用在柳春雨身上。再見自己心愛的男人一面,這是她離開這個人世的最后一點點要求,望柳春雨看在一個女子真心愛他的份兒上,千萬千萬給她這個機會,好讓她死也瞑目。

    來人說得動情,把柳家上上下下弄得不知所措了。來人說,因為楊雪花病情急得很,所以大清早上就趕來了,跟柳家非親非故的,說一個將要死的人的話,不大好,萬望能夠諒解,實在是顧及不了這些個舊時的規(guī)矩禮了。正準備和春雨哥一塊外出賣豆腐的琴丫頭,聽著聽著,淚流滿面,放聲痛哭起來,說楊雪花太可憐了,真是太可憐了。她想和春雨哥一起去望下子這個可憐的姑娘。想不到琴丫頭這樣子通情達理,這樣子重情重意,柳春雨蠻感動的。當著一家人的面,把哭得淚人兒似的琴丫頭摟在懷里,“傻丫頭,不哭,不哭;蛟S人家說得重了,人還不曾死呢,總有辦法的!鼻傺绢^哪塊止得住唦,淚珠子還是“叭噠”“叭噠”往下掉。

    琴丫頭沒能跟春雨哥一起去楊家莊望楊雪花。來人說,琴姑娘有這份心,楊雪花曉得了會萬分感激的。但,楊雪花只想見下子柳春雨,不想見其他什呢人了。琴丫頭心里頭掠過一絲絲不高興,這點不高興就像是被螞蟻咬了下子。咬就是咬了,不能裝著不曾被咬的樣子;這樣子被咬下子,也可以忽略不算的,沒得必要太在乎。很快,琴丫頭就催春雨哥快些個跟來人走,到楊家莊去,楊雪花正眼巴巴地望著呢。琴丫頭心里頭已經(jīng)盤算好了,今兒的豆腐由她和翠云一塊去賣。

    柳春雨從“二侉子”家代銷店里買了兩包茶食,一包果屑子,一包桃酥餅。既是望病人,哪能空手兩拳的唦。這是柳安然的意思,柳春雨自然照辦了。之后,拎了兩包茶食,跟在來人后頭,走了。邊走邊對琴丫頭說:“我去望下子就家來,別擔心,不會有事的!弊邘撞,又回頭說幾句,“別擔心,我望下子就回頭!睂η傺绢^的依戀被一家老小望得明明白白。琴丫頭跟在柳春雨后頭走了好一陣子,出村口了,柳春雨對琴丫頭說:“回吧,再跑就遠了。我望下子就家來!薄按河旮,我等你。”原本平常的一句話,這刻兒,琴丫頭竟然說得眼淚滴滴的了。春雨心里曉得,琴丫頭還是有些個擔心呢,又回轉身把心愛的姑娘摟在懷里,“放心,等著我!薄班。”琴丫頭伏在春雨哥懷里,點點頭,使勁點點頭。

    柳春雨做夢也不曾想到,他跟來人到了楊家莊,進了楊雪花家大門之后,望見的是個美貌如花、活靈活現(xiàn)的大姑娘,這個大姑娘不是旁人,就是楊雪花本人。本來,柳春雨心里頭蠻為難的,跟楊雪花見了面,怎兒開口呢。他心里曾經(jīng)想過,如若不是已經(jīng)跟琴丫頭好上了,或者說即使好上了,不是好到今兒這種地步,他柳春雨都愿意跟楊雪花好。楊雪花生得一個美人坯子,細細的柳葉眉下面,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瓜子形的臉盤子,一點兒不像天天經(jīng)風經(jīng)雨的,白白凈凈的,叫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似乎能咬出水來,太嫩了;個頭高高挑挑的,該鼓起的地方鼓得大大的,那樣豐盈;該收起來的地方收得緊緊的,那樣波俏。這個楊雪花真是迷煞人了,可以說是人見人愛。柳春雨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兒,能不動心,能不心猿意馬么?

    盡管,到現(xiàn)在柳春雨還不曾跟楊雪花說上一句話,只是在楊家來人到他家望親的時候,眾人在一塊見過一回面。那時,他真心實意為老大柳春耕祈禱,愿春耕早成姻緣,也好了卻他老子的一樁心事。他根本不會想到楊雪花會望上自己。等到楊家人望親過后,傳出話來,說楊雪花相中了他柳春雨,他無端地排斥她,可坦白說來,他的頭腦子里也是經(jīng)常會兩個人影子打架,F(xiàn)在望起來,那一陣子他對琴丫頭的暗示遲遲沒得反應,有楊雪花在他頭腦子里打架的因素呢。琴丫頭打敗楊雪花,完完全全可以理解。琴丫頭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天天出現(xiàn)在柳春雨跟前,而楊雪花只是個影子,天天出現(xiàn)在柳春雨的夢里。時間一長,琴丫頭占了上風,楊雪花只成了個影子。有時,楊雪花從柳春雨腦子里跳出來時,柳春雨也會問:“跟你好了,又會怎兒呢?”

    想歸想,這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柳春雨自己曉得,他已經(jīng)離不開琴丫頭了,琴丫頭也已經(jīng)離不開他柳春雨了。他倆已經(jīng)到了如癡如醉、如膠似漆的地步,有一天不見都會心疼,都會魂不守舍,都會不由自主地想,甚至身體的某些部位都會有反應。要不是,今兒大早上,楊家莊來人,給柳春雨送來這么不好的消息,讓柳春雨好像做了什呢對不起楊雪花的事情,柳春雨決定要把楊雪花忘掉的。他之所以來下子,既然人家一個姑娘家有這樣子的要求,并且是臨離開這個人世的最后一個要求,他柳春雨能不滿足么,能不來么?顯然不能。他跟著那人來了,到了楊雪花家中?蛇@刻兒,楊雪花活靈活現(xiàn)地站在他跟前,把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呢。望著柳春雨傻傻的,愣在堂屋中間,楊雪花直想笑。

    等到柳春雨反應過來,自己帶著一片真心來的,反而有種受騙上當?shù)母杏X。柳春雨覺得自己的感情被玩弄了,一股無名火直往腦門子上沖!澳阍鮾哼@樣子把自己不當人呢?”說這話時已經(jīng)很光火了,邊說邊抬腳往門外頭跑。哪曉得,楊雪花“撲通”一聲,跪在了柳春雨跟前,淚水止不住流了出來。“你怎兒看我,都不要緊了。你心里有人,不可能再有我了,我曉得的。聽我說兩句,你再走,我扣也扣不住你個大活人!薄斑有什呢好說的唦?”柳春雨又一個想不到,他想不到楊雪花會對自己下跪。嘴里這么說,腳步還是停下來了!拔夷囊@樣子作賤自己唦,你可曉得我心里頭有多苦啊!睏钛┗ǖ难蹨I已經(jīng)往下直淌了!澳銇項罴仪f影下子不要緊,把我的心勾走了。這幾個月來,不曾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不曾吃過一頓開心飯,多少回站在你的學校外,聽你上課,一站就是一堂課,還怕你望見了笑話。自己悶吱聲兒往回走,邊走邊哭,這個男人就有多好,我楊雪花就有多差,為什呢這樣子喜歡他,他又不喜歡你,這不是作賤自己么?你不在村小了,望見你和你心愛的姑娘一塊劃船賣豆腐,總是癡心妄想,要是他身邊的那個人是我該多好啊。我一個姑娘家臉皮子都不要了,跑到你家門上找你,只不過想望望你,心里頭好過些個,你可曾有一回見過我的,生怕我吃了你似的。我又不是母老虎,你這么怕我做什呢唦,我不曉得喜歡一個人究竟犯了多大的罪,老天這么不長眼,這個樣子懲罰我。你來告訴我,你說給我聽唦。我滿肚子的酸楚,跟哪個也不能說,人人有面,樹樹有皮,我只有在你面前不在乎臉面了。你把我看成什呢樣子,我都不在乎,我只曉得我喜歡你,做夢都想和你在一起!睏钛┗ǹ拗,訴說著,早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

    柳春雨這下子真的懵掉了。望著跟前的淚人兒,不知該說什呢好了。柳春雨走到楊雪花跟前,雙手扶她起來,一把緊緊地把她摟在懷里,淚珠子在眼眶里打轉了。柳春雨這輩子從來不曾聽過有哪個女子對他作如此動情的訴說,不曾有過。他剛才的火,早被楊雪花的淚水澆滅了。心中原本沉睡了一塊,開始活動起來,內心對楊雪花有種從未有過的愛憐。這刻兒,楊雪花把柳春雨摟得更緊,更緊。她的臉在柳春雨的肩頭挲娑著,漸漸的,她的唇在柳春雨的唇上停了下來,當柳春雨再也忍不住,掉下幾滴淚珠在她臉上之后,她沒命地吮吸起來,“春雨,我喜歡你,這輩子只會喜歡你。無論你喜不喜歡我,都不會改變!

    柳春雨渾身的血奔騰起來,“不是的,雪花,你聽我說,你長得那樣好看,哪個小伙望了都會著迷的。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喜歡你。當時,我也沒得辦法,你是李鴨子介紹把我大哥的,我做兄弟的,怎兒好做這種沒良心的混賬事呢,跟老大搶婆娘,傳出去還不被人家萬人笑唦!背h水鄉(xiāng),識水性的居多。這水,哪怕再大,圍在一個壩頭里邊,不會出事情。一但壩頭口子倒掉了,事情就大了,少則上百畝糧田被淹,弄不好還會出人命呢。這刻兒,楊雪花、柳春雨的壩頭均倒了,不是缺口的問題,是壩頭倒了精光了。這下子事情出下來,怎兒小得了呢?

    當琴丫頭一個晚上不曾合眼之后,在村口老榆樹下,望見柳春雨時,急切地奔過去,摟著他親個不停,在琴丫頭看來,這一夜比一年還難過,太折磨人了呢?闪河昃鼓灸镜,一點兒感覺都沒得了。柳春雨大腦像迷糊了,有些恍惚,弄不清自己怎兒離開楊家的!按河旮纾阍鮾豪?楊雪花病情嚴重么?你不能太傷心了!鼻傺绢^不住氣勸慰著柳春雨。柳春雨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被琴丫頭半架著朝家里走著,他腦子里頭,架打得厲害呢,一會兒是琴丫頭,一會兒是楊雪花。走著,走著,他對琴丫頭說了句:“我心里堵得慌。真的難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