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半夏枯草(1)
作者:閑庭晚雪      更新:2015-10-30 22:42      字數(shù):1409
    一個回南天的清晨,西關(guān)大街的青石板因為潮濕而看起來更加清亮光滑。

    站在霧蒙蒙的街口,顏西樓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夢魂縈繞的熟悉氣息。

    這廣州城的氣息,西關(guān)的氣息,商業(yè)的氣息,久違了。

    近鄉(xiāng)情怯,顏西樓不禁有些邁不開步伐。

    在外游歷已經(jīng)三年,師傅的書信還在懷里揣著,只要一閉上眼睛,義父的筆跡就會躍上眼簾:義父成親了,你義母是一個溫雅秀麗知書達理的閨秀,西樓,你回來吧,素馨,一直在等著你,等你回來了,我就給你們成婚……

    成婚!師傅成婚是天大的喜事,他顏西樓理應(yīng)回來慶賀,但是,素馨,一直在等待他的素馨,卻讓他止步,這些年,他一直在游蕩,在捕捉著一陣曾經(jīng)從他耳邊吹過的一縷清風(fēng),只是,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他就連一縷影子也不曾捕捉進懷里。

    如果不是受人托付,身負重任,他怕還是在天南地北,不知歸途。

    或者,是該回來了,如果素馨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固然是最好,如果不是,他總不能耽誤著素馨,凡事,總有個決斷。

    清晨,鮮有人跡,泛潮的青石板上,一步一個腳印,從街口一直延伸到巷尾,只要一個轉(zhuǎn)角,就可以回到“普濟堂”,他顏西樓的家。

    不知道為什么,顏西樓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因為眼前所見,固然是西關(guān)大街,這說不出的熟悉,卻又有說不出的陌生。

    以往,站在拐角,淡淡的藥香味,濃濃的家的氣息會撲鼻而來。

    現(xiàn)在,顏西樓卻有一種四顧茫然的惶惑和陌生。

    一種從腳底升騰而起的惶惑和陌生直灌腦門,這到底是怎么啦?顏西樓咬咬牙,一個抬腳,轉(zhuǎn)過拐角。

    一霎時,顏西樓驚呆了,“普濟堂”呢?怎么就變成了“合浦珠行”?“合浦珠行”的匾額高高在上,朱漆猶新。細看墻壁,青磚砌成,嶄新的很!

    顏西樓呆了,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來,瘋狂四顧,“普濟堂”呢?“普濟堂”哪里去了?往日,“普濟堂”的隔壁是“仁義藥材行”,再往左就是“藏珠書畫行”,是“荔紅酒家”現(xiàn)在呢?熟悉的匾額不見了,熟悉的氣味消失了,整一條大街,除了熟悉的青石板,都在陌生地帶著清晨的冷清,淡漠無情地嗤笑著顏西樓的歸來。

    顏西樓的心在清晨的靜謐里激烈地悸動,他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但是自從十歲那年走入“普濟堂”,盡管經(jīng)年在外,他又怎會迷失了歸家的路?

    師傅呢?素馨呢?小五呢?書信里提到的師娘呢?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沒有!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三年的時間,一切都已經(jīng)面目全非?

    大街冷冷清清,潮濕的霧氣窒息著顏西樓,站在“合浦珠行”的匾額下,他就是一個歸家無門的游子!

    清晨的冷意襲來,讓人沒有來由的發(fā)寒。

    遠遠的,有人過來了,顏西樓緩過神來,轉(zhuǎn)頭一看,來人拉著木板車,木板車上安放著一個個木桶!

    是倒夜香的張老頭!顏西樓記得他!這條陌生的大街,總算給了一點可憐的親切和安慰。

    顏西樓狂喜,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氣,走到張老頭的面前,“張伯,你還認得我嘛?”

    張老頭用手搓著渾濁的眼睛,仔細朝顏西樓一看,拉長了聲調(diào),嘆息著,“是許大夫的義子。磕阍趺床呕貋戆。繘]有了,全沒有了!”

    嘆息聲像巨石一樣壓在顏西樓的胸口。

    顏西樓禁不住一陣顫憟:“什么沒有了?張伯,你說清楚一些!我義父呢?義父呢?普濟堂呢?”

    張老頭嘆息著,拉著木板車繼續(xù)往前走。

    “前年,你義父死了,普濟堂燒了,這一整條大街都燒了,可憐啊,去年,前面的妓寨起火,一燒就是西關(guān)一大片,女人,禍水啊,災(zāi)星啊,可憐你義父惹禍上身……”

    木板車碾在青石板上,砸砸有聲,伴隨著張老頭的嘆息,隨著霧氣漸漸淡去。

    顏西樓的手一松,手上的竹篋“啪”的一聲落在青石板上。

    清晨里,唯有這聲音在提醒著顏西樓,他不是在噩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