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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悅之      更新:2016-06-07 20:28      字數(shù):3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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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小姐不是本地人吧?”陳惠如看溫小姐很拘謹?shù)臉幼,重開話題。請她像在家中一樣。不必拘束。

    “我從小就在川湘交界的深山溝中一個叫菜園壩的地方長大。說那是個鎮(zhèn),公社的所在地。其實跟個大點的鄉(xiāng)村差不多。全鎮(zhèn)只有一間商店。一間食堂。還是國營的!郵電就放在商店里,幾天才有人送報和信,也隨便將投出的信帶出去。只有一條小公路與外面相連?赡苁侨珖ㄒ粵]有電燈的地方。母親就在那中學(xué)教書,教語文地理和歷史。母親是‘武大’的。后來我大學(xué)將畢業(yè)時,母親去看我,被一輛小車撞飛了!”她慢慢齒嚼著,自離家出來,她很久沒嘗過辣椒。它還是那般地辣,很有耐味,也充滿回味地,讓人沒齒難忘。小時幾乎每餐都只是與辣椒為伴,她真是吃出了潛在的滋味!她還以為那焦辣的味道只是川湘人的特好,想不到東北人也并不拒絕它那激人奮進的味道。

    “哦——”陳惠如不禁悄悄地倒吸一口冷氣。心中有點沉。有點種群眾觀點言的負疚感!澳悄慵抑小

    “我沒有兄弟姐妹。再說了,沒了母親。還哪來的家?”溫暖輕輕的扒著飯,細細咀嚼著。一邊看著桌子上的熱湯。

    “那你父親!

    “前幾年提前退休了。一個粗魯?shù)陌徇\工人。全鎮(zhèn)唯一的工人階級!”

    “你有幾年不回去了?”

    “自從考上大學(xué)出來,有六七年了!”

    “你不想過回去看望父親?老人一般……”

    “那不是她的父親!”高梁忍不住說。

    “是我的繼父。”溫暖糾正道。接著說起他跟母親的事。

    “唔——**中的怪物!”陳惠如頗有所同感。那樣的故事到處都有。

    “并不是因為那個!睖嘏f:“從小他還是很疼愛我的。也幸好有他的庇護著。要不,不知要受多少凌辱!我也曾想過回去。但憑他那百幾十塊錢的退休金……”

    “那當(dāng)然是,現(xiàn)在物價一天天的在漲!标惢萑缟钣型小V挥挟(dāng)家人方情知個中滋味。

    “不過……是的,或許我,是該回去了!”溫暖隨即說:“我本是在那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水,一條小溪,卻也是一江春水東流的地方。那就是我的養(yǎng)育之地。那是個好地方!”

    這時最令她魂牽夢繞的,正是那閉塞窮苦的地方。

    那真的是——“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

    還有兩句,——“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原頭活水來!

    那已是,她此生最大的哀痛,身遇與意境相背!她所面對的,已是一潭死水。

    “我好想回去;氐綇那埃∈刂前氘瘦瘠的薄田,養(yǎng)著一只狗,幾只雞,過那種平淡,卻是庸常人的農(nóng)家的日子。跟山水相守,與清風(fēng)明月為伴,真的希望——昔日重來!”

    但此時,只有記憶能讓時光倒流。回憶讓她重回到了那苦澀著,卻是富有生機的日子!

    回憶中,她默默地在重新生活在希望中。而爾今,面對著,是地獄,只能將希望悄悄地放在了門外!

    卻是很奇怪,往日的苦澀,爾今卻變得富有甜蜜的韻味,**縈懷。仿佛光陰將酸饞的糟糠釀成了美酒!

    “但已經(jīng)是,回不去了!像是挪著出洞的蚯蚓,再也找不到、那回家的路!”溫暖細細地咀嚼著,那滿嘴油膩的辣椒,那永遠的滋味,還是那么韻長而且耐味。

    “那你親生父親……”惠如像是非要將人家的那口子黑鍋砸碎了才甘心似的。

    “我是應(yīng)該有父親。父精母血。但嚴格意義上的父親,生活中的父親,我沒有!但我只知道,他在我沒出生時已是個叛逃者!**初期就逃到香港去了!睖嘏⒉粸橹疄楸苓`,平靜地說。下意識地窺瞥一眼無語的高大哥——這回你可該知道了,我為什么對我的香港老板會有情感錯位,和讓他會有親情錯覺了吧?“我問過母親。但她總一直在回避著。于當(dāng)時,好像是由于倆人有一段并不光彩,或許是錯位的情感經(jīng)歷。我就是那段經(jīng)歷不幸的果實!到了后來,她想過告訴我。但來不及了,也沒必要了。更是出了那場車禍!況且我……沒必要知道了,誰是我生身之父已沒意思了!

    “當(dāng)時出逃那是叛國罪!”陳惠如當(dāng)然知道那是為什么。“為了你的前途!

    “但我后來也已沒了條件顧及前途!”

    “你怎么那么說?”惠如不解地看著她,仿佛有悖常理!爱(dāng)然現(xiàn)在也已不算為罪。政審也過時!

    ……這話也讓溫暖無法陳說。只覺得是自己失嘴了。

    “問得那么多是什么意思?人家不過借住幾天。你該不會要政審吧?”高梁看倆人有點尷尬,趁機說。

    “不!我就借宿今晚!睖嘏B忙接嘴說。她真的有點應(yīng)該是后悔了。

    “世道人情。不過隨便說說?”惠如也就不再多說!皽匦〗悴粫虼艘姽职?!”

    電燈突然熄滅,一片驚惶失措的喚叫,宿舍區(qū)一片嘩然。頓時深深地陷于一片黑暗。隨之一片寂靜,整個世界猶如兜進了一個巨大的口袋里,丟下了萬丈深淵!

    只聽見外面嗖嗖地猛括的風(fēng)聲雨聲,緊緊相逼著的風(fēng)雨聲聲,聲聲緊緊相互追逐著!

    像個巨大的怪物張開巨口,將世界吞噬!

    由于沒電,各自早早睡下。高梁怕溫暖畏暗,為她點燃了一截臘燭。并關(guān)照她:早點睡。沒事的。有事叫他!

    溫暖緊緊地抱著那床毛毯,有點涼意,并不是因為感到冷,是心底那無法逃避的虛怯。門外風(fēng)雨交加,大地一片迷茫地昏暗,像有個魯莽而粗獷的巨人毫無禮貌地沖撞著要踅進來!

    她從未遇到過如此下的雨,一潑一潑地,一潑過去了一潑又緊緊地跟著來?衽暗娘L(fēng)在呼嘯著,挾肘著粗大的雨點,雨點借助著發(fā)瘋了的狂風(fēng),鋪天蓋地的,像是千軍萬馬奔蹄捷馳著,簡直是要將這世界征服、傾覆!門外像有個魔鬼正張著巨大的魔嘴,正在瘋狂地吞噬這個無助的世界!

    她只能默默地看著桌子上孤單地弱小的燭光,惴惴不安地與之默默守望著。此時只有它在慷慨而大方地賜與她一點光與熱。心中悄悄地感激,幸好是隨著高大哥過來,要是還守在那低矮狹小破漏的小屋子里,真不知,這一夜,該是怎如何地挨著的、過!

    但那弱小的燭光,卻默默地悄自逐漸的暗淡下去,看著它,臘已被無息地燃燒罄盡,燭光漸漸收縮,搖曳著幾下,兀地息滅!

    遽然間的,此時整個世界真的已被巨大的惡魔吞噬!一片黑不隆咚地黝黑,上空肆虐著,像是被那貪妄無知的漁夫打開了漂泊于大海上數(shù)千年的魔瓶,被封存著壓抑不禁的惡魔此時正狂肆地暴怒著呈現(xiàn)出毫無收束的虐威!狂妄的風(fēng)、挾持著粗野的雨,宛若手持的魔鞭,狠狠地抽打著這無辜的大地!

    她此時,像是躲在方舟中,她只能緊緊地抱著那床毛毯,心存慶幸,是這床暖和的毛毯賜與她,一種祥和的安全感,讓她也承受著這外來的肆虐之風(fēng)雨。這就是家的涵義與底蘊,也只有家才能所獎賜與的感受!很多年了,沒有過這種貼切地甜蜜的安恬。

    “對她的事,你知道的蠻多的,看來交情不淺!标惢萑缫蚜(xí)慣了外面那毫無收斂的風(fēng)雨,卻無法習(xí)慣于丈夫的舉止,轉(zhuǎn)達過身去,背著他,輕聲說。

    “你知道她的小名叫什么?叫咪咪!”高梁答非所問。卻顯出頗有玄機。這時他想過去看看被他帶著回來的米米。

    “咪咪?!”陳惠如頗為之一怔。他已講過一次,聽起來是有點耳熟,但并不在意。此時重又聞起,是有點、似曾相識,只是一時間……慢加一再度深度思索,啊——她頓時想起了。他有過一位可人的小妹,上大學(xué)那年報名時橫過街市被一輛小車撞飛了,連搶救也來不及!她的小名就叫咪咪。那是他此生最深切的痛。

    “看來你要她住下去?”她心里嘀咕著——行李不都帶來了!

    “還不看你的意思?”他不假思索地隨口而答。覺得正是個難得的機會。

    “我也做不了主。這是單位宿舍!”

    “我知道!你也并不歡迎!

    “你還說這話?”

    “當(dāng)然,你并不將她拒之門外!”

    “你要讓她住下。我也沒法子!”

    “其實要真讓她住下,恐怕她會有所顧慮和別扭呢!她像個迷途的孩子。四處撞闖著,總找不到回家之路!這兒,分明并不是她的歸途。沒她的位置!這幾年來,她總像是被命運拋棄的不祥之物,像是被惡魔撕毀了的碎片!為了尋找自己的位置,她被拋棄在這萬花筒似的世界里。她是個很不幸的女孩子;蛟S真是命運決定了她多舛坎坷。她待世,既是敏感,也是細膩。對別人的真摯、感恩載德,對他人的虛偽鄙薄、退避三舍!”

    “你說我……”

    “不!我說是她。她很感激你,但也無以相報。也敬佩你,卻無從望其項背!”

    “算了!你別為她以我說事。假如一天我也……”

    “意外地從外面帶回一位我陌生的男人來,看我該怎么著?那也好呀!那也就一對一,打個平局!

    “你盡說些亂七八糟的!

    “好好好!亂七八糟,到此為止。有什么話過了明天再說,我恭候發(fā)落!好嗎?”

    “……好像是我在滋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