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作者:齊乙霽      更新:2015-10-31 11:19      字數(shù):4222
    雖說我的兒子也到了考大學的年齡了,并且非考不可。但從現(xiàn)在看,考大學真的沒什么用。那時我可不這么想,雖然也沒什么更高境界,起碼是一個學生本事的體現(xiàn),更是改變命運的途徑。我說我沒有什么高境界是說,既沒有為振興中華的想法,當然也不知道要讓我來振興中華,也沒有光宗耀祖的責任?即髮W的最低要求就是不再像我的伙伴們一樣修理地球了。但現(xiàn)在我不這么想了。如果想發(fā)財,請不要上大學;如果想革命,也不要上大學;如果想在村里當個土財主,過隱居的日子,更不要上大學。因為大學基本上是培養(yǎng)奴才太監(jiān)的地方,比如我吧,雖然還沒有資格當奴才太監(jiān),只不過是一個文字藍領(lǐng)。真的,我奉勸那些迷途的孩子們,要想人生有大作為,請不要上大學,直接去社會那個大染缸里領(lǐng)取文憑吧。那是從風口浪尖上得來的文憑,那才是有用的文憑。就因為我上了大學,所以我沒有成為富人,沒有成為名人,沒有成為有大本事的人物。這就是我上大學的教訓。大學畢業(yè)二十多年之后才知道這是一條虛妄之路。可26年前不是這樣想的,因為那時沒有任何想法。考大學就是為了離開農(nóng)村,就是這么簡單。其實,上了大學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什么是自卑,也知道了什么是差距。這都不說了吧,單有一樣是不能不說的。沒想到,我一進校門,一下子就讓我們的班花、系花,我們班公認的美女同學王小蕾給迷住了。如果說有驚為天人這句話,那還有什么說的?就是形容我當時對她的心情呢。26年前還不時興早戀,上了大學首先宣布了校紀,其中一條就是不讓談戀愛。其實那時我也不知道什么叫談戀愛,都是滿心的單相思。單戀或者暗戀,用現(xiàn)在既下流又直接的話說,也許就叫做意淫吧。那個年代,也就是上世紀80年代初,意淫和手淫是我們青年人的兩大法寶。如果沒有這兩大法寶,僅有馬克思主義是不行的,肯定都撐不住。不是瘋了,就會成為強奸犯。也許人人都是馬家爵,動不動就得殺人。那時候我們的發(fā)泄方式一個是被窩里手淫,一個是球場上踢球。

    你說也怪了,可能是青春期到了。雖然我的臉上還沒有明顯地長出好多的青春豆來,但想女人的心思卻比高考前大得多了。簡直就不知道怎么往下彈壓。還有一條就是自以為考上大學了,就進了保險箱,心態(tài)放松了,又是上的中文系,那還有不思戀女同學之理?上中文系有兩大壞處。其一,是不用像理工科那樣成天緊張的去計算、去試驗,而是讀書就行了。其二就是書讀得越多越被文學里的戀愛故事刺激得越發(fā)瘋。因為沒有一本小說、戲劇不寫愛情的,只要一打開書頁,就會看到卿卿我我的場面。也不管是外國的中國的,也不管是革命的反革命的,都是哥倆比雞巴,一個鳥樣。當我發(fā)現(xiàn)了有王小蕾這樣的天仙般的人物之后,我那些中小學時期的所謂美女同學,就顯得村級水平和縣級水平了。雖然我還沒有視她們?yōu)榧S土,但也成了四類分子靠邊站了。還有我打小就暗戀的鄰村劇團里的李鐵梅,也不值一提了。當時我是一門心思地想念王小蕾,也不管她根本就對我視而不見?磥恚俗罨镜臋(quán)利是暗戀的權(quán)利,那是誰也不能肅清和剝奪的,只有一個家伙說了算,那就是死神。只要一個人還沒有被死神接見,他就有暗戀的權(quán)利。那時候我昏了頭,竟然忘了我追著鄰村的劇團一追就是十幾里,跟人家走鄉(xiāng)串村看李鐵梅的演出,而看著看著我襠里的小棍子就高揚起了頭。真是丟人現(xiàn)眼的,那時候我才多大呀,也不過剛十來歲的光景。因為那是七十年代嘛。有一陣子,我特別盼望冬天的來臨,只有冬天,劇團才又出來唱戲,不管是小西北風嗖嗖地刮,還是雪花斜斜地飄,我都不在乎,只要是戲臺上有李鐵梅就忘了一切。不餓不渴不冷。目不轉(zhuǎn)睛,就盯著李鐵梅。我記得我還從后臺看過李鐵梅化妝前的真實模樣,個子挺大,臉有點黑。但那雙眼睛確實能勾走我的魂兒。我正在偷看她的時候,被李鐵梅發(fā)現(xiàn)了,她瞇起大眼睛對我說:小孩兒,看什么呢?嚇得我撒腿就跑,差點尿了褲子。嚇得我戲也不看了,一個人徑直跑出了村,跑到了廢棄的磚窯上,站在幾米高處往下尿尿,然后就手淫,當然是沖著村里的戲臺方向,當然瞎折騰半天也沒用,因為槍里還沒有彈藥呢。說手淫有點夸大其詞,其實就是自家撫摸而已。但是,說這話有多少年過去了?想想,就算1973年,那年我十歲吧,到2007年多少年了?已經(jīng)三十多年了。李鐵梅沖我瞇眼的樣子我還能記得清楚,就像是昨天的事。而那個李鐵梅也不知嫁到哪里去了?便宜了哪個兔羔子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老了吧?大眼睛還那么大嗎?黑眼珠還那么勾人的魂嗎?這輩子恐怕再也見不到她了,恐怕人人都有這樣不少的遺憾。錯過的就永遠錯過了,就是到了死神那里,也不會認出來的。因為從不曾相識。只有在夢中。多虧了人間還有夢。我總是認為夢是另一種存在。

    其實我暗戀王小蕾,純屬自己虛構(gòu)了一場戀愛。人家王小蕾根本就不知道,再說了,暗戀她的人也太多了。我們?nèi)嗄猩膫不暗戀她?我們211宿舍的七個矮人哪個不暗戀她。擴而大之,我們?nèi)档哪猩膫不注意她?雖然王小蕾身上汗毛很重,眉毛也很重,甚至還有小胡子。常常我讓想起姥姥家房前屋后那些向日葵身上銀青的鋼毛。但也擋不住她的美艷動人。她的鋼毛在我們暗戀者眼里不算缺陷,反而是美麗。她渾身上下都是得體的,一切都不能替代她筆直的褲線像刀鋒一樣在她的長腿上移動,也不能替代她電光四射的眼神,還有溫暖眼神里從不隨意笑一笑的高傲。我的天吶!我都快瘋了。有時候夜晚為她而失眠之后,沒有任何的回報,我只好有些生氣地想想我那些初中高中的女同學,曾經(jīng)也讓我非常神往的幾個女孩子。那時候我沒有一點慚愧的感覺。就那樣把人家如破笤帚疙瘩一樣從思想里扔掉了,就像一件破衣服一樣變成抹布了,就那樣隨著我地位的變化而與她們劃清界線了。多年之后的我,也就是現(xiàn)在的我,才知道那是一個人的眼界在作怪。這還不能說是陳世美。因為只是意識里的東西,沒有形成事實。我現(xiàn)在卻時常懷想起我那些中學同學的樣子來,并且很想有機會去看看她們。雖然這種機會是沒有的。因為我不可能一個一個地把她們從各自的生活里找回來,讓她跟我投心地長談,甚至還要互相動情,把多年前的影子一樣的不實際的情緒調(diào)出來,把那些風一樣沒任何痕跡的所謂的愛的蒙動找回來。那怎么找得回來?因為首先就說不清楚。其實這是一種懷鄉(xiāng)病,是一種懷舊癥。這是落葉歸根的最大的動力,也是上了大學人的臭毛病。那些只上到中學的女同學,還未必能想得起我來。即使想起來,也會隨著老祖宗的教導給滅掉。老祖宗說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反其意的,恰恰是所謂上過大學的我們之所為。26年后我到是不怎么想得起王小蕾,卻總是想到李鐵梅,想到我那些不想說出姓名的初中高中的女同學們,她們的村子,她們的街道,她們的影子,她們的笑臉,都會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甚至我現(xiàn)在記得非常清楚,誰曾踢過我一腳,誰打過我一拳,誰搶過我的帽子,誰借過我的鋼筆。還有誰抄過我的卷子,還有誰,考試的時候我主動給她遞過條子。等等。那些個她們,都在哪里呢?也都老了吧?就像我一樣?晌覊衾锼齻兊哪樱肋h的十二三歲、十七八歲。青春就這樣在我的腦海里一次次地復(fù)制,而在我的臉上卻早已不見了。話說到這里,我想聲明的是,我并不是太重色輕友的人,好像我總想我的女同學們,而不想男同學。那怎么可能呢?一出戲的開演,是所有角色都有,沒有男同學,還會有女同學嗎?只不過我不想說而已,我的夢里照樣有我的男同學們。

    這些傷感,都是現(xiàn)在的情緒,而回到26年前,一個自以為青春勃發(fā)的大學生,一個被戲說為河海大學“黃浦四期”的大學生,不會想那么多,棄了就是棄了,變了就是變了。看到有更好的美女,就要首先發(fā)神經(jīng)了。那也是非常正常的。關(guān)于“黃浦四期”我還想說兩句。因為我們是恢復(fù)高考之后第四批考上的大學生,就戲稱為“黃浦四期”。現(xiàn)在想來雖然是戲說,但也有點恬不知恥。而我現(xiàn)在只想說的是,那時的大學生,被稱為天之驕子。只是從外人看來。我們身在此中,并沒有那種感覺。因為我爺爺若是問我一個問題,只要是我回答得他不滿意,他就會諷刺我說,你還是大學生呢。大學生又不是萬能的機器?這我跟誰說理去呀?難道我上了大學就不學習了嗎?我就暈菜了嗎?沒有!我們就是以學習為業(yè)的。只不過老師課堂上講的我們都不愛聽。這有兩方面的原因:其一,是嫌他們保守,自以為是經(jīng)典,而其實是舊的過時的政治垃圾。我們是中文系,不是垃圾處理系。其二呢,就是我們也浮躁,目空一切,自以為現(xiàn)代派好于以往的文學流派,荒誕派更好;而朦朧詩是最好的詩!氨氨墒潜氨烧叩耐ㄐ凶C”好于“莎揚娜拉”或者好于“雨巷里撐油紙傘的姑娘”。當然,最現(xiàn)實的問題是那雨巷里丁香一樣芬芳的姑娘,肯定比不上滿手鋼毛的王小蕾同學了。即便是雨巷里的姑娘是蓋世的美人,那肯定也會讓我把王小蕾移位到二三十年代的雨巷里,把那個丁香花一樣的姑娘換成我的夢中的新娘,她散發(fā)著雪花膏子一樣的芳香。關(guān)于王小蕾的身上的雪花膏子香味,那是她的獨有的特色,那是我們暗戀者的靈魂里的氣味兒。以后我還會大講特講,現(xiàn)在就不多說了。

    如上所述,我現(xiàn)在才認為,作為學文學的人來說,光喜歡20世紀的現(xiàn)代派經(jīng)典是不夠的。我現(xiàn)在深深感到自己是個空中樓閣。而白白地把胃口吊了起來,卻沒有根基。這怎么說呢。因為19世紀以前的文學大師,比如雨果、巴爾扎克、托爾斯泰、狄更斯、哈代、契訶夫,以及更早的大師前輩如塞萬提斯、拉伯雷、喬叟、馬克•吐溫等等,還有那些啟蒙的哲學家如盧梭、伏爾泰、尼采以及更早的亞理士多德、柏拉圖等等,這些人類出智慧時期的大師的作品,對于我來說,好像就沒有讀過似的,一切都忘了個干凈。而只記住了卡夫卡、博爾赫斯、馬爾克斯、?思{、卡爾維諾、喬伊斯、貝克特、薩特、加謬、海明威、馮內(nèi)古特、米勒、海勒、格拉斯等等。因為20世紀的經(jīng)典己經(jīng)不是基礎(chǔ)工業(yè)的東西,他們是電子時代的計算機了,所以沒有很好的基礎(chǔ),就不能很好理解計算機時代的快速運算。更何況文學領(lǐng)域個性的東西太多,破譯人類的寓言也太多,曲里拐彎的東西也太多,那就不容易破譯,而沒有19世紀以前的強大的啟蒙為基礎(chǔ),那就只好隨行就市了。深刻也就不求了,只要能看到荒謬就求之不得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所有的現(xiàn)代大師,都是在19世紀之前的文學中脫胎換骨的,他們是踩著那些大師的肩膀登上文學高峰的。而這些站在文學高峰的現(xiàn)代派大師們,卻離我們很遠,我們很難攀上他們的肩膀,如果能扒住他們的腳尖就不錯了。這就是我的悲哀。如果我搞文學創(chuàng)作的話,我肯定是一個對文學持悲觀主義態(tài)度的人,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們這一代人,前有文革,沒書可讀;后有商業(yè)大潮,也沒人愿意讀書。所以我們完了。這就是我始終持上大學無用論觀念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