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作者:
霍君 更新:2016-04-24 16:18 字數(shù):1709
堂弟的第一個女人哪。那個叫花花的的女人哪。
她曾經(jīng)是馮老師的未過門的媳婦,曾經(jīng)是馮老師吹吹打打娶進家門的新娘,怎么一入洞房花花就成了堂弟的新娘,堂弟的新娘就成了馮老師的新娘呢?
一場策劃得天衣無縫的陰謀哇。
堂弟每天扛著他的磨剪刀的四條腿板凳走村串巷,自從和張村的一個姑娘定了親,堂弟就羞于去那個村磨剪刀了。張村女人們的剪刀鈍了,裁不動布料了,盼著堂弟的吆喝聲,盼得眼睛生疼。那一聲嘹亮的“磨剪子來——搶菜刀”一去再也不回頭。和張村臨村的是李村。一條板凳在堂弟的肩上顫著,堂弟的兩只手不去扶板凳,而是隨著板凳的顫抖有節(jié)奏地甩著。一點也不用擔心板凳會傾斜,會從肩上滑下。有了靈性的綿軟顫動的板凳是從挑起它的男人身上長出來的,是男人身上的一條肋骨。到了村口,堂弟放下板凳,扯過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汗,然后,朝著村子放出一句“磨剪子來——搶菜刀!”只一句就夠了。
女人們拿著剪刀菜刀來了。一條板凳,一頭放著磨刀石,一頭坐著堂弟。堂弟的手忙著,嘴巴也忙著,大嬸子大媽大嫂子大姐姐小妹妹地和女人們打著招呼。堂弟的嘴巴巧,女人們都愛聽他說話,有的女人剪子不磨切菜的刀不磨,就為來聽堂弟說話。李村的女人也和其他村的女人們沒有什么兩樣,喜歡湊熱鬧,哪里有熱鬧往哪里扎。村里的大姑娘花花卻不喜歡熱鬧。不久前,花花有了主兒,有了主兒的花花便多了心事,私下里背著家人悄悄地給自己做嫁衣。無奈,家里的剪刀該磨了,花花的手被鈍剪刀打了兩個泡。花花聽見了村口磨剪刀人的吆喝聲,就躲在柵欄后邊朝著村口張望,一直望到女人們差不多都散去了,才拿著剪刀出來。
磨剪子的,給我磨磨剪子。
花花說著遞上了剪刀。忙了大半天的堂弟正準備收拾攤子,日頭西下了,還有十幾里的路要走。堂弟想說,您明兒再來吧,今兒太晚了。
突然間,堂弟失去了話語的能力。他愣住了。
堂弟渾身的血液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桑著,呼呼地朝前奔涌。他必須要做點什么,否則他會被奔涌的浪頭擊倒,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想不起來自己該做什么。
磨剪子的,我磨剪子;ɑㄓ终f了一遍。
堂弟在被浪頭拍倒吞沒之前,抓住了花花的話。它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堂弟開始給花花磨剪子?赡苁翘玫芴氚鸦ɑǖ募糇幽ズ茫瑓s偏偏不遂人愿,剪刀的刃幾次搶了堂弟的手。血滲在磨刀石上。
你的手流血了;ɑㄔ谝慌泽@叫。
堂弟嘿嘿地笑笑,更加專心地磨著剪刀。夕陽打量著磨刀石上的一抹紅暈,在努力地想,那是不是自己遺留下來的羞澀。
堂弟終于磨完了剪刀。他將剪刀的刃兒在自己的拇指肚上試了試,確認十足的鋒利后,把剪刀交給花花。
花花向堂弟攤開另一只手。掌心是一些錢幣。
我不要你的錢。
花花的小手倔強地不離去。
我真的不要你的錢,我要你別的東西。
花花疑惑了。眼前這個眉目清朗的磨刀人好奇怪,給人磨刀不要錢,那要啥呢?
我要你的人。我要你的人。我要你的人。
堂弟連著說了三遍“我要你的人”,仍下驚愕中的花花,抱著板凳跑了。
他要給花花一點時間,也給自己一點時間。一切來的太突然,他和她,都需要時間慢慢地消化。
第二天,堂弟又來李村磨剪刀,到了村口,放下板凳,朝著小村唱起了情歌。
**啊,你是來把我瞧瞧
還是來把我燒烤?
莫不是要讓我熄滅的情火
又在我心里熊熊地燃燒?
你那黑羔皮做的帽子,
我戴行不行?
你那玫瑰似的嘴唇
我吻行不行?
……
粗獷而又高亢的歌唱得小村人的心癢癢的,酸酸的,唱得花花的心里亂亂的。這個處在華北平原深處的小村莊,從未經(jīng)歷過如此的歌者和歌聲。小村的某種欲望層層地綻放了。
堂弟不停地唱。不再磨剪子搶菜刀。
有女人去拉堂弟的衣袖,磨刀的小子,你是唱給我的吧,可惜我有男人了,兒子都要娶媳婦了,等來世再嫁給你吧。女人的男人丟過來一截木棒,胖嘟嘟的女人做了一個鬼臉,顫著一身肥肉走了。
堂弟的情歌每天都會在李村的村口唱起來。只有花花明白堂弟的情歌唱給誰,聽著堂弟的歌,花花無心做嫁衣,花花無心吃飯,花花無心睡覺;ɑㄔ诟杪曋邢荩ɑㄔ诟杪曋刑鹈。
忽然有一天,堂弟的歌聲在村口消失了。聽村里人傳說,唱歌的磨刀小子要娶親了,正在家里操辦喜事呢。花花才想起來,自己的婚期也就在眼前了。
花花靠在門框上哭了,好你個狠心的磨刀小子,去哪里磨刀不成,偏偏來李村磨刀,去哪里唱歌不行,偏偏來李村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