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jié)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8:16      字數(shù):2299
    千不該萬不該買了那個倒霉的電腦。電腦成了陳晨的心病。

    陳晨還認為,他被他的那個習慣了主動式哭泣的媽媽飄紅給利用了。飄紅以陳晨的名義提出買電腦,她說買了電腦就可以栓住陳晨,聽說電腦里有好玩的游戲。好玩的游戲可以栓住陳晨,就會省去許多惹事生非的機會。陳慶旺覺得飄紅說得有道理,上次陳晨上房,把陳慶旺的老魂都嚇丟了,到現(xiàn)在也沒附體,弄得他不管干什么都六神無主的。陳慶旺一個電話打給陳松,陳松立刻把不薄的一沓錢送了回來。自從陳晨生病,陳松不但要給陳晨支付每月不菲的藥費,定期去京的復查費,更要盡可能地滿足一家老小的物質(zhì)需求。陳松小心謹慎地滿足著他們,有求必應地滿足著他們。為了他們的滿足,陳松的廂式小貨車馬不停蹄地運轉(zhuǎn)著。同時,陳松的小心謹慎,陳松的有求必應,表面是看是妥協(xié)的,實質(zhì)上表明了他的另一種強硬。另一種不可改變的態(tài)度。飄紅也就最大程度地成全著陳松的滿足,用金錢和物質(zhì)的消耗來填補她的空虛和絕望。時間對飄紅來說就是一只巨鼠,物質(zhì)的填補仍無法阻止巨鼠對她精神洞穴的啃噬。那個洞日漸地大起來。這個時候,電腦出現(xiàn)了。

    電腦出現(xiàn)得恰到好處。它堵住了飄紅日漸巨大起來的洞。

    飄紅的變化當然瞞不過陳晨。

    實際上陳晨并沒有像其他男孩子那樣對網(wǎng)上的游戲著迷,坐在電腦跟前,屏幕上那些跳躍的東西,弄得他眼花繚亂。他的病不太允許他過多地處于眼花繚亂的狀態(tài)里,有幾次在電腦跟前坐著坐著就抽起瘋來。如此一來,電腦完完全全被飄紅一個人把持了。

    陳晨很奇怪,飄紅一看見電腦,連眼睫毛都往外放綠光。電腦屏幕上閃動著一排小人的頭像,那些頭像伸出長長的觸角,勾住飄紅的手,勾住飄紅的腳,勾住飄紅的心。它們分泌出的的粘液,時時刻刻都把飄紅粘在電腦上。夜里,假寐的陳晨將一顆探詢的頭伸出來。他發(fā)現(xiàn)飄紅打開了攝像頭,屏幕上顯現(xiàn)出一個真實的男人頭像。男人的嘴巴在動,陳晨聽不到男人在說些什么。

    戴著耳邁的飄紅聽的一清二楚。男人和男人說的話正是飄紅需要的,他和它們讓飄紅沉醉,迷離。男人說,寶貝,親親。飄紅的淚水就流了下來。男人說,寶貝,抱抱。飄紅的小身子,飄紅的心就又暖又氧。男人說,寶貝,想要你,現(xiàn)在就要。飄紅的靈魂就出了殼,離她而去,不知飄向了何處。

    陳晨想伸手去抓飄紅的靈魂。那魂兒卻有穿透的能力,穿過陳晨的小掌心飄然而去。

    陳松為一個女人拋棄了所有的人,那么,飄紅會不會因為一個男人也拋棄所有的人?這是陳晨害怕和擔心的。陳松做得到,飄紅為什么就做不到呢?她肯定會做得到。她正在這樣做,她也會像陳松那樣丟下他不管。她總是說他是個累贅。忽然,身上的被子動了一下,陳晨下意識地牢牢地抓住被子的一角。他惟恐被子也棄他而去。被不斷拋棄的滋味太恐怖了。

    這個該死的電腦。都是電腦惹的禍。

    陳晨又開始了他的挽救行動。

    陳慶旺及時地感覺到了陳晨和飄紅的不對勁。

    他剛把又要放火燒學校的老伴拽回家,正在豬圈里喂豬,陳晨抱著薄薄的液晶顯示器跑了進來,說,爺,趕快把這個藏起來,別讓我媽找到了。

    陳慶旺愈發(fā)顯得空曠的兩大眼珠子瞪了起來,你這孩子,藏個它干啥?

    陳晨的小脖子一梗,爺你咋那么多費話呢,來個痛快的,管不管吧?

    陳慶旺當然不會幫著陳晨做這種小孩子的游戲。他在想,陳晨為什么要把電腦藏起來。陳晨是個心思特別重的孩子,他越是不說原由,越說明問題的嚴重性。絕對不是和飄紅吵吵小架那么簡單。陳晨肯定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陳慶旺比陳晨更早地注意到了飄紅的變化。飄紅永遠是飄紅,永遠地把她的喜怒哀樂掛在臉上。這段時間,臉上少了惆悵,少了哀怨。吃飯時又把碗里的飯喝得呼呼響,臉色也明顯地潤澤起來。尤其是飄紅的兩只眼睛,漾著滿滿的春光,稍稍一搖晃,就要淌出來的樣子。飄紅用她的身體語言告訴別人,她的內(nèi)心隱藏著一個巨大的快樂,巨大的幸福。而這個巨大的快樂和幸福是絕對私密的,是無法與人分享的。她只好自己快樂著,只好自己幸福著?鞓泛托腋L枬q,只好從汗毛孔里往外滲。陳慶旺是一個外表粗糙,內(nèi)心非常纖細的人,他當然看到了飄紅的變化。他只是不明白飄紅如此變化的原因是什么?隙ㄊ怯性虻。飄紅再沒心沒肺,也不至于在目前這種狀況下自娛自樂吧。

    也恰在這時,村里出了點事。

    “小黑人”的媳婦跑了。說是在電腦上跟人聊天,聊著聊著人就跑了。用用時髦的話說是叫“網(wǎng)戀”。“小黑人”的媳婦因為網(wǎng)戀,被人給網(wǎng)跑了。陳慶旺的心里咯磴一下子。

    陳慶旺借著“小黑人”媳婦說事,說咋在電腦上聊天呢,聊天就真能把人給聊跑了?

    人就逗陳慶旺,老爺子,您不是也想聊天了吧,哪天也整個時髦的,來個網(wǎng)戀?

    陳慶旺罵,戀你丈母娘個頭!

    陳晨又該去北京了。專家說最近新進口了一臺儀器,說不定對陳晨的抽瘋能有一個比較好的控制效果。

    依舊是飄紅帶著陳晨去。陳晨和飄紅暫時結(jié)束了藏顯示器和找顯示器的游戲。實際上,陳晨的這一次行動又是失敗的。無論他把顯示器藏在哪兒,飄紅都能找到。飄紅的嗅覺變得異常地靈敏,再隱密的地方都難不倒她。陳晨藏了幾次,終于失去了耐心,在去北京的頭一天晚上,從被窩里爬出來,抄起門后的棍子朝著顯示器掄了過去。顯示器碎了。那個男人的臉也碎了。碎在飄紅一臉的嫵魅跟前。

    陳慶旺手里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斷了最后一口氣。兩個大眼珠子呈現(xiàn)著從未有過的巨大狀態(tài)。

    陳晨掰開陳慶旺的手指,把那張折疊的紙展開來,讓一個歪扭的“媽”子展現(xiàn)出來。這個“媽”字是屬于他和爺爺之間的秘密。

    一塊橡皮在“媽”字上來來回回地走過。

    “媽”字很快被橡皮消滅了。留下淺淺的一點痕跡。

    陳晨將一支削好的鉛筆塞進陳慶旺僵硬的手里,用他的小手握住爺爺拿鉛筆的大手,鉛筆尖對著擦干凈的白紙。

    爺,五爺說你去天堂享福去了。爺,你等會再走,把天堂的號碼給我寫下來。我想你了,好給你打個電話。

    小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