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安靜是投在家人頭上的一抹陰影。它如一面照妖鏡，在它的籠罩下，我們各自的焦慮，各自的緊張和擔(dān)憂，原形畢露。尤其是父親。對母親專用的強(qiáng)悍像喪失了水分的果皮，蔫蔫兒的，昔日的風(fēng)采早已不見蹤影。

    同時(shí)，父親也在慌亂中突圍著。他想尋找一個突破口，順著這個突破口，找到一條打破母親可怕安靜的路徑。父親突然就蒼老了。

    是個周日的下午。父親在磨刀石上磨著他的劁豬刀子。他反反復(fù)復(fù)地磨著。磨了一會兒，就用手試試刀刃的鋒利程度，再接著磨。不知磨了多久，試了多少次，終于達(dá)到了父親的滿意后，父親拿上他的劁豬刀子出了家門。母親坐在炕沿兒上衲著鞋底子，衲鞋的細(xì)繩穿過鞋底子，發(fā)出哧哧的**聲。在母親安靜的映襯下，哧哧的**聲無比巨大。連日來，安靜的母親在瘋狂地做著家里大大小小的活計(jì)。不停地做著，好像為某一天突然的不做準(zhǔn)備著。我在炕桌上假裝埋頭寫作業(yè)，一顆心吊在母親身上，惟恐一個不注意母親就不存在了。

    母親的一只鞋底子還沒衲完，父親回來了。

    父親的腳步是踉蹌的，臉兒是紅撲撲的，一只手高高地舉在胸前。手里是那柄劁豬刀。心形的刀刃上含著一抹鮮艷的血漬。父親的一只腳還在門外，就激動地對著衲鞋底子的母親喊，他媽，他媽呀，你知道我干啥去了呀？

    母親的眉梢突地顫動了一下，眼睛離開手里的活計(jì)，掃了一眼父親，又讓眼神回到手里的活計(jì)上。她在拼命地用安靜壓制著自己的情緒。然而，母親已經(jīng)不能安靜了。手輕輕地顫抖著去拔嵌在鞋底子上的銀針，拔了幾次，都沒拔出來。

    父親繼續(xù)著他的激動，見沒有等來母親的問尋，就自己搶著回答剛才的提問。

    他媽，你以為我劁豬去了吧？沒有哇，我沒有劁豬，我去劁羊了。不信，你瞧這刀子上的血！哈哈，我去劁羊了呀！

    父親說完，蹲在地上，將臉埋進(jìn)母親垂在炕沿上的兩膝之間。嚶嚶地哭了。

    沒衲完的鞋底子從母親的手里滑落。兩只溫暖的手掌輕撫著那顆埋在她膝間的頭。母親笑了，笑得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