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安怡給我打電話的前兩天，我們村里的支部書記來找過我。在這之前，他是很少來找我的，只是我退伍回鄉(xiāng)后的第三天，我在村口碰上了他，他說：“馬義，你退伍了”？
我說是的。以后得靠書記照應(yīng)了。他客氣地說，相互照應(yīng)嘛。爾后，抽了我給他的一支煙，就走開了。
村書記當然知道了我沒有考取，但也知道我僅差3分，他對我說，聽說你考試差3分沒有錄取，說起來是有點可惜，其實，現(xiàn)在到處都是崗位，在哪不能掙錢呢，非要有個工作，真沒有當一品老百姓自由呢，想干就干，不想干，拉倒。
村書記好像是上門做我的思想工作似的，其實，我心里明白著呢。什么崗位多著呢，那是打工。我對村支部書記的到來并沒有多少好感，只是給他遞了一支煙，我連茶水都沒有給他倒。只是淡淡地說，謝謝書記的關(guān)心。
我知道村支書是上個世紀80年代退伍的兵，回來后，在選舉村支部書記時，他當選上了榜。據(jù)說，那個時候，村里找不到當書記的人，誰當書記都得罪人，書記干得事都是沒有屁眼的事。什么要糧催款，刮宮流產(chǎn)，我那一年探親回來，也就是年三十吧，他家的門上不知是讓哪個王八犢子給潑上了屎，弄得過年都不安生，老婆扯著嗓子滿村莊地惡罵，她不罵還好些，這一罵，大家都知道她家的門上被人潑了屎，記恨書記的人都在背地里偷著笑。他也曾想撂挑子不干了，氣咻咻地罵道：“我日你奶奶地格逼，我是屙誰家鍋里了還是把誰家的孩子扔河里了，這樣跐鬧我”？過罷年，鄉(xiāng)里開會他不去，鄉(xiāng)黨委書記就找到了他，說你是退伍軍人，又是黨員，這個書記你得干。我鄉(xiāng)黨委書記也有難處，我現(xiàn)在有難了，你得幫我呀，村書記總得有人當哪，你當書記就算是幫你這個同學的忙。原來，鄉(xiāng)里的黨委書記還和村書記是同學關(guān)系呢。村書記說，我有難處，村里欠錢。
鄉(xiāng)里書記說，哪個村里不欠錢？我鄉(xiāng)里還欠一屁股債呢，咱把提留收上來，慢慢還吧。鄉(xiāng)黨委書記說的輕巧，提留是好收的嗎，收提留不得罪人嗎？好說歹勸，村書記才沒有撂挑子。
我不知道書記來我家的目的，他是想跟我說什么？安慰我嗎，還是別有用心。他跟我說了一大堆的我認為是廢話的話之后，又對我說，你在家里要是悶?zāi)�，就到村部幫下忙，最近鄉(xiāng)里要來檢查計劃生育工作，有些表格幫著填寫一下，一天補助你20塊錢。我說我不去，我得跑我的工作，我得找回我的那應(yīng)該得到的分數(shù)。
書記這個時候以老兵的身份和過來人的經(jīng)驗居高臨下地說，人的命天來定，跑來跑去沒有用。我在部隊的那個時候準備提干呢，表格都填寫好了，上報到師組織科了，可是，我們班里的一個四川兵，夜里值班，他媽的把槍搞丟了，我日四川“錘子”那兵的親媽，害得老子提干黃了，年底老子就退伍了。
我說，那是你，這是我。我有希望找，既然有希望，那我就找找看，如果真是一點兒希望都沒有，我就死了心。
書記說，你要是不想去幫忙呢，就呆在家里休息休息吧，這幾天最好哪里也別去，興許鄉(xiāng)里有個什么差使，比如民兵訓練啊，到時候我跟鄉(xiāng)武裝部長提議，實在不行給你配個民兵營連長，你在部隊優(yōu)秀著呢。當一個人心情郁悶的時候，總想找一個人傾訴一下�？墒�，這個人卻不是你要傾訴的對象，他偏偏在你的面前喋喋不休的時候，你會拿他當出氣筒。
我不認為村書記這是關(guān)心我，安慰我。他說的話一句都是我不喜歡聽的。他不讓我到哪里去，我就不到哪里去了？你憑什么呢？我有我的權(quán)力和自由。村書記還說我優(yōu)秀，我心想，優(yōu)秀個屁，功臣又如何？誰他媽的現(xiàn)在還把功臣當回事，別人不把功臣當回事，老子再不把自己當回事，那功臣就一分錢都不值了。
后來，我才知道，村書記找我的目的就是勸我不要參與退伍士兵到市里上訪。因為，地方上都以穩(wěn)定為頭等大事，哪里出現(xiàn)了上訪，哪個鄉(xiāng)鎮(zhèn)的一把手就得受到問責。
我不上訪，我上訪干個毯毛，我跟他們不一樣，我還有希望謀個崗位，我不當那個憨貨。安怡沒有勸動我，他在電話里說，班長啊，你真是個軟蛋！
我心想，老子是個軟蛋嗎？當一個玩命之徒把槍口對著你的時候，你敢逼向那個歹徒嗎？老子的二等功就是冒著生命危險榮立的。上訪就是英雄了？上訪就不軟蛋了？如果你以為上訪真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那么，老子就跟你一起上北京。這不是那個拉桿子就能稱王的舊時代了，我才不入你的伙呢。說我軟蛋也好，膽小也好，我通過正常渠道反映問題，解決問題，這是我當兵這些年來得到的感悟。
在安怡之后，我的手機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的人知道號碼，一接聽都是我們同年度退伍的士兵，都勸我去市里上訪。因為我是一個農(nóng)村兵，我不想給我的父母添任何一丁點的麻煩，他們都是老老實實的農(nóng)民，在我們家里，就算我還是當過兵見過世面的人，我是家里的主心骨。
那天一大早，村書記又來我家了，看到我在家里，就說，今天你有事嗎？
我說沒有事，想出去一趟。他立馬警覺了起來，但沒有直接說什么，就問道：什么事？
我說，還不是工作上的事。
他說，你今天哪里也別去，你跟我到村里幫下忙。
我笑了，說，什么忙啊，今天要我?guī)�，明天要我�(guī)偷模且襾韼蛦幔?br />
書記說，看看，看看，不然咋是退伍兵呢，部隊上回來的人，跟一般社會上的青年不一樣的。
我開玩笑地說，書記，只有你還能看上咱們這些個當兵的。我故意說了一個咱們這些當兵的，是因為書記也是一名退伍士兵。
什么忙呢，說來都可笑，原來，縣教育局來檢查學生在位率，有多少學生要配多少老師。有幾個老師呢，趁沒有課，外出做生意了，打了電話要他們往回趕，最快也要得明天下午才能趕到學校。老師不上課，查到了不在位，那就麻煩了。按說，現(xiàn)在沒有民辦教師這一說了，所有的民辦教師都轉(zhuǎn)為了國家正式教師，一個月工資都一兩千塊，怎么還不安心教學呢？我想不明白，而這些沒有在位的教師有的請了個代課教師，這個代課的人，拿正式老師工資的零頭。比如，這個老師的工資是2700，那么，這700塊給臨時聘請的代課人，這樣呢，那個出了錢，聘了人的國家教師就可以長期在外做生意或是跑自己的事。要我去頂替的這個老師是村書記的侄子，因為他的叔在村里當著書記，能給他擋風遮雨，因此，他既想在外掙錢，又不想失去自己的工資，但誰也不會和他過不去，因為他有后臺。書記說，村里一天給你100塊錢。
我操，農(nóng)村教育成了什么樣了，老師不安心教學，搞起了第二產(chǎn)業(yè)。既然書記請我了，我得去幫忙啊，我不能得罪村里的書記，我是他的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