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兄弟
作者:
濮穎 更新:2016-04-04 18:40 字?jǐn)?shù):2356
“二少爺,已經(jīng)過了子時(shí)。你一路舟車勞頓,早點(diǎn)歇下吧!毙觳p聲對梅若楓說道。
梅若楓看了一眼屋里的父親,轉(zhuǎn)回身來,與徐伯一起離開明月軒。
“二少爺,二少奶奶歇在御賢樓!毙觳f道。
梅若楓沒做聲,過了一刻說道:“夜半更深,不能驚了她。徐伯,我這會肚子也餓了。你叫廚房給我做點(diǎn)宵夜。今晚我歇在微草堂!
微草堂是大哥梅若巖的書房,源于宋代沈括的《夢溪筆談 藥議》中的“嶺嶠微草,凌冬不凋”,取頑強(qiáng),堅(jiān)韌之意。梅若楓選擇住在微草堂,既是為了回避凌鶯鶯,更是為了回想舊日的兄弟之情。眼下大哥病重,怕是朝夕不保,想到這里,梅若楓的眼里一片朦朧。
“哎!”徐伯答應(yīng)著,一路往廚房跑去。黑幕下的梅家大院,清冷寂寥,梅若楓的心中漾起一陣難言的苦痛。
微草堂已經(jīng)不再是昔日的模樣,四壁的書架上積滿了浮沉,條紋的烏木書桌上摞了幾本書,文房四寶整齊的排列,墨汁干結(jié),顯然早就沒人動過,南窗下的一盆垂絲海棠零落地開著幾朵小花,看起來楚楚可憐。
靠西墻,有一張臥榻,素錦的被褥,織緞的靠枕。梅若楓走上去用手摸了一下,冰冰涼,如水一般。
梅若楓坐到書桌前,眼前浮現(xiàn)起兄弟姊妹的影子。病中的大哥,失蹤的小妹,他們的身影與面容交錯(cuò)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不由得梅若楓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自從上次西北面有人向他透露了梅曉倩被困瑯琊閣,梅若楓去找過,西北方面也動用了大量的力量去幫助他, 結(jié)果撲了個(gè)空,可見消息不實(shí)。蔣英在查找袁玉林與川島勾結(jié)的證據(jù)的途中得知家中變故,從馬上跌落在地,大病一場,在梅若楓的幫助下離開江北,在潤州養(yǎng)病。他們約好待到蔣英病愈,梅若楓處理好家事,一起再去尋親復(fù)仇。
孱弱的父親,病危的兄長,失蹤的小妹,還有自己的妻子凌鶯鶯,梅若楓眼里這么一個(gè)圣潔的女人,如何會將自己的絲帕留在一個(gè)醫(yī)生的身上?他想去問,卻又無從開口。眼下這些事猶如一團(tuán)亂麻纏著梅若楓,叫他喘不過氣來。
正在此時(shí),徐伯推門進(jìn)來。他的手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面,面上臥著一只荷包蛋。
“二少爺,您的宵夜!毙觳畬⒚嫱牍ЧЬ淳吹胤旁诿啡魲鞯拿媲,意欲退下。梅若楓叫住了他。
“徐伯,我不經(jīng)常在家,家中諸多事情不能顧及,勞煩你了。”
“哪里?我不過做了自己的分內(nèi)之事。”徐伯立在一旁,不敢領(lǐng)功。
“老伯不能這么說,特別是近些日子真的讓您操勞了。說起來慚愧,我沒盡到自己的本分。”梅若楓面露愧色。
“哎呀,二少爺快別這么說,您雖然不在家,可是二少奶奶替了你,這些日子多虧了她啊!還是雙身之人!毙觳芍試@道。
梅若楓聽到雙身之人,心中一動。鶯鶯懷孕了!這個(gè)消息對于梅若楓無疑是嚴(yán)冬里的春風(fēng),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可是,激動僅僅就在這一瞬間,疑問又如一條毒蛇繞上他的心頭。鶯鶯,絲帕,西醫(yī),孩子,梅若楓坐不住了,那碗鮮美的雞湯面也變得寡然無味。
“二少爺,二少奶奶是菩薩再世!梅家上下多虧她,不容易!”,徐伯嘆了口氣。
“徐伯,你先回吧!泵啡魲鞣愿赖。
徐伯應(yīng)聲退出書房,梅若楓推開面碗,走到床榻邊躺下,突然用被子蒙住了臉……
第二天天色微明,梅若楓便起床,一路急往明月軒。當(dāng)他走進(jìn)明月軒時(shí),發(fā)現(xiàn)鶯鶯早已在小廳里交代傭人如何煎藥。
鶯鶯看到梅若楓,不覺臉上一熱。梅若楓也怔了一回。還是鶯鶯先開了口:“什么時(shí)候回的?”
“哦,凌晨剛回!泵啡魲鞅M力掩飾自己的不安。
“歇在何處?”鶯鶯輕聲問道,一邊將一包草藥好生包起。
“微草堂!泵啡魲骰氐馈
“哦”鶯鶯應(yīng)了一聲。“快進(jìn)去看看父親!
“大半夜,我怕驚了你!泵啡魲鹘忉屃艘换。
鶯鶯不做聲,回頭叫了一聲秋蟬;“二少爺回了,你去南苑取來他的衣物。”
梅老爺今日的精神好了很多,看到梅若楓回家,心里也舒坦一些。
“父親……”梅若楓愧疚地叫了一聲。
“坐下吧……”梅老爺示意他在床邊的紅木圓凳上入座,鶯鶯過來,輕輕地關(guān)上房門,退了出去。
梅老爺望著鶯鶯的背影,再看看眼前的兒子,不覺輕聲嘆了口氣。
西廂,大少爺梅若巖比往日也精神了一點(diǎn),聽說二弟回來,蠟黃的臉浮起久違的笑容。
沈雪琴正在邊上攪拌著參茶,待到茶溫正好,沈雪琴將茶碗端到丈夫的面前;“二弟馬上就過來!
說話間,梅若楓進(jìn)來。他看到病中的瘦弱不堪的大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十幾日,竟如燈枯草荒,不覺鼻子一酸。
“二弟……”梅若巖先開了口,微顫顫,氣若游絲。
“大哥……”梅若楓再也止不住眼淚,一把抓住大哥枯瘦的手。
“大哥……”梅若楓哽咽著,就像兒時(shí)一樣,受了委屈在大哥的面前哭泣。
“二弟,莫哭!泵啡魩r用渾濁的眼光看了一眼沈雪琴,示意她出去。
看到妻子離開,梅若巖這才淌下眼淚。梅若楓抱起大哥,將大哥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兄弟倆緊緊偎在一起。
“二弟,大哥沒幾日了。以后這家就靠你了!卑肷,梅若巖悠悠開了口。
“不,大哥,你知道我從小頑劣,管不了家,等大哥好了,這個(gè)家還是大哥說了算。”梅若楓強(qiáng)作歡笑。
“二弟,大哥是好不了了。”梅若巖無力地閉上雙眼。
“大哥,不許這么說!你會好起來!一定會好起來!”梅若楓抱緊大哥,生怕自己一松手,大哥就會突然離去。
“好不了……”梅若巖輕輕地?fù)u了搖頭。“我心里清楚得很。二弟,乘著我還清醒,有些事情我要交代于你。”
“大哥……”
“二弟,不要傷心。這條路人人都要走,或早或遲。大哥只是去得太過于早。上有老父,下有幼子,小妹至今未歸,還有……”梅若巖停了一會;“我只是怕到了那邊,怎么向梅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大哥……”梅若楓用頭抵住梅若巖的頭,嗚咽起來。
“二弟,堅(jiān)強(qiáng)一點(diǎn),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shí)候,你聽好了……”梅若楓將耳朵貼緊在大哥的嘴邊。
突然,梅若楓感到自己的手臂一沉,“大哥,大哥……”躺在他懷中的大哥卻沒有回應(yīng),慘白的臉上凝固著一絲無奈的微笑,眼睛半睜著,定定地看著這個(gè)世界,好像不甘心就這樣離去。
“大哥……”梅若楓叫一聲大哥,撕心裂肺。隨著這一聲叫,一陣驟風(fēng)吹過,院內(nèi)落下一樹早櫻,紛紛灑灑,殷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