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提親
作者:
濮穎 更新:2015-12-09 09:16 字?jǐn)?shù):2993
梅曉倩看著威嚴(yán)的父親,沉默不語。從小到大,父親在她的心目中只是一個(gè)稱謂,就像母親一樣;艏腋改缚磁畠红o文的眼神她從來沒有體會(huì)。從霍家歸來,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父女之情,母女連心。書房里很安靜,聽得到梅鶴齡稍重的鼻息,這幾年他的哮喘越發(fā)得厲害了,尤其是到了秋冬季節(jié)。半晌,梅鶴齡開口道;“曉倩,你今年多大了?”曉倩聽了,心中不竟泛起陣陣酸楚,很快便平靜地回答道:“十六”。
梅鶴齡微微點(diǎn)頭,指著對面的一把花梨癭的木椅“你坐下說話!
梅曉倩看了一眼椅子,沒有落座,梅鶴齡繼續(xù)道“十六歲,是到談婚論嫁的年紀(jì)了!”
曉倩沒有想到這一大早父親來叫她就是為了婚嫁的事情,她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梅鶴齡,一時(shí)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粗聊徽Z的梅曉倩,梅鶴齡端起桌上的紫砂名品石瓢壺,啜了一口陳釅的普洱,慢慢地開了口:”江北督軍蔣千年府上昨天來人提親,他們府上的大少爺看上了我們梅家的大小姐!
梅鶴齡的話音未落,梅曉倩就呆在了那里。父親的決定來得這樣突兀,她沒有絲毫的心理準(zhǔn)備,她的心上人是那個(gè)與她在慈恩堂前相遇,清水潭邊放生,老宅屋內(nèi)探奇,將手放在他的手心,將臉貼在他的胸前的英俊少年齊思銘。曉倩低著頭,用纖細(xì)的手指絞動(dòng)著烏黑的發(fā)梢,只覺得一股涼氣從頭到腳蔓延開來,
梅鶴齡雙眼平視前方,并沒有覺察到曉倩的神情:“江北督軍蔣千年的大公子蔣英,是蔣夫人的嫡出,蔣大人尤為器重,現(xiàn)在又是督軍府的參謀,將來一定是要子承父業(yè)。你身居閨閣,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的情形,我梅家自古以來以仕保商,如今也是老黃歷了。一方督軍的權(quán)力不用我說你也知曉,梅家想永保家業(yè),必得有一座強(qiáng)硬的靠山,現(xiàn)在督軍府來提親,是老天開眼來護(hù)我梅家百年基業(yè)。你嫁入蔣家,即是姻親,更是聯(lián)盟。你先回去,這些日子好好收心,你大娘這幾日來為你的事情操了不少的心,你與蔣參謀的八字公文已經(jīng)交與從緣寺的住持,只等你大娘在菩薩面前捐了印書,擇個(gè)良辰吉日即可將你嫁過府去!
梅曉倩生生地呆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屋的;璩脸翜嗀,兩行淚水傾瀉而下,真一個(gè)梨花帶雨,淚濕衣衫。
翠屏看到小姐失魂落魄歸來,心下大驚。自古主仆連心,梅曉倩與翠屏差不多年紀(jì),多年來朝夕相伴,早已情同姐妹。翠屏就是曉倩肚子里的蛔蟲,哪里有翠屏不知道的心事。
“小姐,出什么事情了?”,翠屏拿過繡有紅梅映雪的絲帕,交于曉倩擦臉。曉倩接過絲帕,不作聲,任由兩行珠淚肆意流淌,一路滴落在金絲小繡襖的衣襟。
翠屏滿臉疑惑,它繞到曉倩的面前,盯著曉倩水汪汪的杏眼;“說!你莫非是要把我急死?”曉倩抬起臉:“翠屏,我要嫁人了!”一語剛畢,翠屏大笑起來;“原來小姐是喜極而泣?!”翠屏一邊說,一邊轉(zhuǎn)著圈子;“這是好事!誰家姑娘不出嫁?就是像我這樣的下人才……“,翠屏說到此處,
聲音低了下去,嘟囔著看著自己的腳尖。
曉倩聽到此處,立即扔下手帕;”好妮子!原來你的心早就不在這里了!你早就懷春了!待我去告我娘,叫她趕緊給你找個(gè)小子,配了人算了!你們統(tǒng)統(tǒng)地走吧!走吧!“說罷放聲大哭。
翠屏嚇傻了,連連打自己的嘴巴,也嗚咽起來:”小姐!我就這么一說,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你!我雖是奴才,你卻待我如姊妹一般,小姐的情義翠屏這輩子無以為報(bào),只想著一輩子跟著小姐,伺候小姐……“
曉倩止住哭,對翠屏道;“我的心思,難道你至今不明白?我想嫁誰,你當(dāng)真一點(diǎn)都不知情?”
翠屏長大嘴巴,一下子醒悟過來;”莫非老爺叫你嫁的不是齊家少爺?
曉倩聽到齊家少爺幾個(gè)字,心里一陣酸痛。她搖搖頭,慢慢走到窗前。窗外一片寂寥,西北風(fēng)呼呼吹過,幾朵梅花從枝頭落下,飄來淡淡的香氣。
翠屏給曉倩沏了一壺?zé)岵,陪曉倩坐下,主仆二人談起心事?br />
齊家少爺齊思銘此刻正在省城金陵讀書,他哪里知道梅家小姐已經(jīng)許了人家,婚期在即。他正盼著兩個(gè)月后學(xué)校放了寒假,他便可見到日思夜想的梅家小姐梅曉倩。
“小姐,我明天我去找齊家小姐,叫齊家趕緊來提親!”
梅曉倩搖搖頭“怎么可能?這件事情已經(jīng)成為定局,不可逆轉(zhuǎn),婚期在即,逃無可逃!”
翠屏落下幾滴眼淚,長嘆一聲:”小姐,你就任命吧!“
曉倩道:”不任命又能如何?蔣家的身世顯赫,江北一帶誰人不知,無人不曉?就算是得罪了皇帝老兒也斷不能得罪江北督軍。爹跟我說了,嫁于蔣家,既是姻親更是結(jié)盟,他也是無奈之舉!薄饼R少爺那邊怎么辦?你就這樣嫁了人,等他放假回家看見人去樓空?”
曉倩看著窗外迎風(fēng)的梅花,淡淡地說道;”自古紅顏薄命,古往今來,公主格格和親的事情比比皆是。我算什么?不嫁齊思銘,嫁誰都一樣!啊币荒銓憘(gè)書信,我明天交與齊家小姐,讓她轉(zhuǎn)給弟弟。你不能一走了之,不留只言片語!
曉倩嘆了口氣;”何苦來?徒添煩惱,不要他睹物思情。“
雪簌簌地下了一夜。
這幾天,梅家上下最開心不過的就是曉倩的母親徐英。朝也盼夜也想著自己的女兒能嫁入豪門顯貴,今日里終于如愿以償。她想像著日后在梅家的風(fēng)光重現(xiàn),想像著大太太霍氏在她面前的低眉順眼,想像著積累在洋行的沉甸甸的銀票,心里如蜜罐一般。她恨不得女兒明天就嫁入督軍府,做督軍家的正房正妻,以此來抵消這么多年來她心中做妾的傷痛。
不幾日,曉倩出閣的日子定了下來,就在下月的初八。梅府里開始了準(zhǔn)備,主仆們各有責(zé)任。梅老爺再不寵這個(gè)女兒也絕不會(huì)含糊了這個(gè)婚禮。梅家與江北督軍姻親這是多大的榮耀,整個(gè)江北都會(huì)傳為佳話。梅家不能不顧及名門氣派,更不能在督軍府面前丟了面子。
南苑里,二少奶奶凌鶯鶯正在書房里讀著蒲松齡聊齋中的《考城隍》,一手執(zhí)卷,一手捂著一只玲瓏的小手爐。直欞窗早已下了湖綠”軟煙羅“的窗紗,糊上桑皮的窗紙。一只黃銅的熏籠擱在西窗下,一束粉紫的狐尾百合綻放在水晶琉璃瓶中,余下的就是滿屋的書。丫頭秋蟬靠在門口打著絲絡(luò),一會(huì)過來掀起火盆上的銅罩,拿灰撬重新將熟炭埋一埋。這會(huì)兒秋蟬剛準(zhǔn)備埋炭,鶯鶯開口道;”你且將我的筆墨拿來,我剛才看了書中的一句話頗有感觸,我要寫下來勉勵(lì)自己“。秋蟬應(yīng)了,趕緊端來筆墨,只見鶯鶯拿起筆,在泥金箋上寫下一行草書;”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懲“,秋蟬跟著小姐多年,也識得不少字。連聲叫好。鶯鶯看看了看她”越發(fā)長進(jìn)了,不枉跟我了這么多年。你既認(rèn)得字,更要識得道理。不要有心為善,也不要有無心之惡!,秋蟬點(diǎn)頭,趕緊去找人裝幀掛字。鶯鶯笑道;”道理不在心中,掛在墻上有什么用?你不要?jiǎng)谏瘢s緊去添幾塊素香。“
主仆說話間,下人來報(bào):大小姐梅曉倩不日要出閣。合府上下明日去梅廳議事。凌鶯鶯便問道小姐嫁到哪里?何方人士?下人一一做答。鶯鶯聽說曉倩將要嫁到蔣家,眉頭一皺,這些年軍閥之間互相征閥,都是為了自己的軍權(quán)私利,江北督軍將千年更是獨(dú)霸一方,性格暴戾,更不知道蔣家大公子蔣英會(huì)是一個(gè)什么樣的人物?督軍府權(quán)高位重,家規(guī)自然森嚴(yán),曉倩天真無邪,率性單純,初入督軍府能不能適應(yīng)?一邊想著,一邊走了神。把一塊提有唐寅情詩;”夜霧郁婆娑,春江溢滿輪。歡來意不持,樂極詞難陳”的芙蓉出水絲帕落在了花墻之下,與滿地的梧桐落葉摻雜在一起,竟也分辨不清,新來的仆人林媽正在打掃庭院,順手一起掃進(jìn)竹簸箕里,帶出了門外。
梅廳是梅家議事的正廳,也是梅府建筑的核心。這天,梅廳里燈火閃亮,人影綽綽,在這寒冷的的冬日里顯出幾分溫暖。廳里聚滿了人。梅家大小一個(gè)不差。梅老爺與霍氏坐在刻著梅花麒麟圖的紅木太師椅上。徐英坐在一邊。大少奶奶沈雪琴慵懶地靠在西窗下,兩只手抄在獺兔貓的袖套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