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作者:
常青 更新:2016-03-07 10:17 字數(shù):2017
王一可的大女兒和林南是同班,上了高中又在同一所學校。學校離村子比較遠,我們偶爾也到學校所在的鄉(xiāng)鎮(zhèn)做手藝,遇到這么路遠的,王一可自然沒法來了,那就要請兩天假,經(jīng)常請假勢必引起校長的反感,說不定哪天板真起來,叫你一點也動彈不起來,那就糟糕了。況且這學期他教的又初三。好在初三星期六是允許補課的,而且允許收點費用,還有什么課時津貼,一刮爐加起來比其他年級多個千把八百的。我那時不懂得這些,林南臨上學前和我聊了一夜,從一個他喜歡的女生聊到了班里的所有女生,再從校長到班主任到每一個任課老師。說到王一可,林南不說了,我說有啥不好說的,雖說我和他是同行或者稱同事,真正講起感情來總沒法和你林南比啊。
林南說我瞧不起他,我說他是老師啊。你怎么能這樣,你過河拆橋?忌细咧辛耍恍枰思伊。他說我不懂,語氣冷冰冰的。乖乖,我比你早出來幾年了,我倒不如你了,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了,我沒有你的文化多,是吧。我本來根本說不出這種話的。因為在我們村上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律,能考上高中的將來多半能上大學,上了大學就等于說是城里人了,他們一離開這里,就永遠離開了,見了面也就是象征性地打個招呼,哪怕是老同學,就是有點親戚關(guān)系的也是這樣。上了年紀的倒好些,清明還會回來給祖上的墳瑩添點土。這么順著一推不就是這個理嗎?林南不可能和我好到一輩子的,于其把話憋在肚里,不如現(xiàn)在說了。
林南說不出讓我滿意的理由來。我說我討厭語文老師,有事沒事的讓人抄課文,抄了他又不看,看了有不回你個上下,作業(yè)本子收去就沒有了,據(jù)講后來這些本子統(tǒng)統(tǒng)進入他兒子的書包。另外,一年到頭把他同學的爛書賣給我們,只因為這個同學在縣里哪個局,他想請他調(diào)動。王一可憑自己勞動有什么不對的,至少比四只眼的語文老師強多了。
那次爭論之后,我就很少再遇見林南了。
他是比以前長得高多了,小胡子也出來了。這小子早熟,這是王一可對我爹說的。我不懂什么意思。王一可經(jīng)常請他帶東西給他女兒,林南不是磨破了口袋就是打破了咸菜罐子,一路上鹵滴滴的。王一可不好說什么,漸漸的也不要他帶了。放月假的時候他和王一可女兒通常乘一輛破中巴回來,王一可每次他接女兒回家,都看見他。師生之間互相禮貌地打個招呼,便各回各的家。
后來,不知誰說王一可的女兒談戀愛了,說得有板有眼的,就像看見的一樣。話傳到王一可耳朵里的時候也完全變了樣,第二天一早他就上了村里惟一一輛通向外界的破中巴,他匆匆給校長請了假,鬧得校長也起了個早。他一人直接去了女兒的學校。
王一可年輕時聰明好學,人長得也不差,小分頭白米牙?上б粋人生錯了時候,任你怎么折騰也無濟于事。我們大隊書記的女兒和他是一個班,那時只需要向人民群眾學習就行了。他們一起勞動,和社員一起吃食堂,日久生情,書記女兒看上了他。于是,她偷偷約他到北揚河邊的土窯上采漿果,說是學校要求采摘的,從漿果中提取工業(yè)原料支援國家建設。兩個青年學生在一起本沒什么,一經(jīng)社員們七嘴八舌的議論,沒問題也有了問題。到底有什么問題誰也不知道。恰巧那年他們讀初二,初二結(jié)束再讀就讀高中了。這事被書記娘子知道了,從此這個女兒就從大伙的眼里消失了,幾年后才見到她時,已經(jīng)跟了一個知青遠走他鄉(xiāng)了。當時大隊書記也相當不高興,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將王一可從學校里直接吸納為生產(chǎn)隊的記工員,這可是熱得燙手的工作,多少人羨慕啊。就因為羨慕的人多,等到書記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后,王一可又從記工員回到了社員集體里來了,一起參加建設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王一可后來能帶上課,還是虧了這位女同學,書記老了,不管事了。若干年后,有人說書記女兒做了什么地方的干部。爹說他見過她,是她主動找尋爹的。
王一可一心想把女兒“盤”上大學,像他那個女同學一樣,將來能夠出人頭地。他到了學校見了女兒老師,就直奔主題。老師被弄得一頭霧水。以前開家長會,王一可因為發(fā)言積極,被學校推舉為家長委員會的代表。這次他又以家長委員會代表的身份要求學校加強管理。他沒說是聽到有關(guān)女兒的傳聞,另外是想聽取有關(guān)林南同學表現(xiàn)的說明。學校當然也沒有給他什么答復,校長室安排了一個助理敷衍了他幾句算事。
王一可調(diào)查林南的事傳到村里的時候已經(jīng)變得面目全非,有人說林南寫信到教育局檢舉王一可教學不負責任,使得一批苗子生全落在了線下,王一可找他算帳去的;有的說是兩個小的一腳來一腳去的,好上了,王一可兩口子蒙在鼓里,他這去是掀鼓皮子的;更有甚者說王一可女兒打胎了,他去索賠的……為此,王一可的女人從天麻花亮一直罵到天黑,從村頭罵到村尾,罵傳話的人嚼爛舌頭了。沒人敢接她的話茬,大家要么是不吭聲,要么同情式地安慰兩句。我滿以為林南的母親先罵到她家門上去的呢,罵過就是兩家對打,然后干部出面調(diào)解,再結(jié)仇;然后再罵再打再調(diào)解,這樣既鍛煉了群眾也鍛煉了干部。
秋天來的時候我見到回家的林南,他對我一笑。我說王呢,他說哪個王?我說還能是別的什么王,王一可的王,他說他是我們的老師,不要多提他。是的,他是老師我們能說他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