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風(fēng)
作者:陳琢瑾      更新:2017-05-06 13:54      字?jǐn)?shù):2829
    西貢的早晨有時是寧靜的,尤其是在這樣一個落雨的清晨,在一條商鋪不多的小街。不像在河內(nèi)的時候,任你在哪個早晨走過哪個居民的小巷,蒙蒙的天光下總能聽見那些窗里傳出的油炸的滋滋聲。

    我赤腳站在窗邊微涼的地板上,克制著吸一支煙的欲望,默默地望著那張五尺寬的床上依然熟睡的Trista。

    墻邊的電視里依然重復(fù)的播放著昨日我從清子的店里租來的電影,曾經(jīng)的某個夏天看過的“那年夏天、寧靜的!。

    昨夜,Trista也像那個夏天的我一樣,一遍又一遍的看著那部電影,直至天色將明的晨曦沉睡在我的床上。而我就坐在床邊的一張沙發(fā)椅上,似夢似醒的一次又一次聽著電影中那首熟悉的“Silent love”,直至心底的憂傷令我忘了夜晚的睡意。

    天快亮的時候,Trista醒了,側(cè)趴在那張床的中央,微啟著一雙惺忪的睡眼,輕輕地扯下睡裙翻卷的裙邊。

    “醒了?”我從那張沙發(fā)椅上站起身來,走去一扇微啟的窗前。

    她睜著一雙微腫的眼睛看著我,“你不會是整晚都那樣坐著吧?”

    “誰讓你占了我的床,”我說,“我又睡不了地板,太潮濕!

    “可是,”她說,“你也不必在那里坐一個晚上。”

    “你不會是想說我可以睡你吧?”我玩笑的一句。

    她晃著腦袋望了一眼天花板朝我翻起白眼,一副對牛彈琴的表情,“我是說,你可以去樓下我的房間!

    “那里可沒有這么好的風(fēng)景!蔽铱桃馔艘谎鬯请p雪白的大腿。

    她并不介意我輕浮的玩笑,只是轉(zhuǎn)過臉去,看著電視的屏幕上即將劇終的一幕,“Silent love”的旋律在空氣中流轉(zhuǎn),彌漫了每一個角落。

    她看著電視的銀幕上那片海,忽然沒來由的一句,“有一點喜歡你!

    她的話竟叫我莫名的歡喜,只是我習(xí)慣把這樣的歡喜藏在心里,“還以為一開始就是因為喜歡我才讓我住進(jìn)這里的!

    她揚(yáng)起一條眉毛,沉默的笑臉就像是在嘲諷我的自作多情。

    我于是轉(zhuǎn)了話題,“我想在這房里種一點綠蘿,也許你的花架上也可以種一點常春藤!

    “如果你真有興趣,當(dāng)然可以!彼f著又刻意強(qiáng)調(diào)了一句,“你的房間!

    “那你的花架呢?”

    她搖頭,“我不想種那些東西,早晚都會死的。”她說著坐在床邊,俏皮的朝我伸直了她的腿,轉(zhuǎn)動著腳尖。

    “拖鞋就在那里!蔽姨鹨恢还庵哪_給她看。

    她失聲清脆的一笑,低頭穿鞋的時候,黑色的直發(fā)驀地滑瀉下來,像夜晚傾盆的雨。

    窗外的雨漸漸的淅瀝,甚至偶爾會有一縷金色的陽光落在灰暗的街道,儼然好奇的目光瞥過對街的門邊那朵雨中凋謝的夕顏。

    Trista從桌上的那瓶Macallan中倒出兩杯酒,從冰箱拿出幾塊冰放進(jìn)她自己的那只杯子里。

    我關(guān)了電視,挑了一張CD放進(jìn)CD機(jī),儼然凝滯的空氣中漾起“The Level Plain”的旋律,像極了窗戶的玻璃上偶爾折射著陽光的雨痕,細(xì)細(xì)的憂傷。

    “幾號了!蔽覇。

    “3月25!彼幻娲鹬幻嫱崎_所有的窗子,微涼的風(fēng)吹進(jìn)窗里,空氣中有了機(jī)車尾氣的味道。

    Trista卻站在兩扇推開的窗子中間,深吸著渾濁的空氣,神情卻像是沐浴在晨曦的森林里。

    “我們出去吧!彼齻(cè)過臉來看我,“帶你出去走走。”

    “不用開店嗎?”

    她指了指墻上的日歷,“禮拜天!

    “沒聽說有咖啡店會在禮拜天歇業(yè)的!

    “我的咖啡店是的。”她脫下我的那雙拖鞋,留在窗前的地板上,赤著一雙腳走出門去的時候回頭一笑,“我去準(zhǔn)備早餐,免費(fèi)的。”

    上午的時候,Trista騎著她的本田摩托帶著我過街串巷。擁擠的車流中,我們就像一條急于離群索居的魚,去往第一郡的圣母教堂。

    快到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的望見那一片紅色的磚墻,灰白的尖頂,只覺是美得讓人想住進(jìn)去。而吸引我的卻是圣母像肩上那只小憩的鴿子,我就那樣一直望著它,直到我站在圣母像前,直到它飛走,直到視線里一片朦朧的綠野。

    “來吧!盩rista催我跟著她去教堂里。

    我笑著皺了皺眉。

    她疑惑地望著我,等著我說出我的理由。

    “我不太習(xí)慣那里,不知道可以干什么!蔽夜虉(zhí)地站在圣母像的旁邊,“你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她無奈的笑著一嘆,沒有再試圖說服我。

    我靜靜地看著她走過這小小的廣場,穿過教堂的門前那條不寬的馬路,漸漸的消隱在出入于教堂的人流中。

    在等待Trista的時間里,我接到阿成的電話,說林嘉豪約了中午一起吃午餐。

    我看了一眼時間,又看了一眼教堂的方向,我想我還有時間等Trista。

    二十分鐘后,我的肩上被輕輕地一拍,我轉(zhuǎn)身,看見笑若陽光的Trista,“等得不耐煩了?”

    “怎么沒看見你從教堂里出來?”我看著她說,“我一直看著那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

    她不滿的朝我撇了撇嘴,“那是因為我不是你在乎的人。如果是在乎的人,站在人群里也能一眼認(rèn)出來!

    “這話聽著真讓人高興!蔽艺f。

    “有時候你說話真有點莫名其妙!

    “你那話的有意思,不就是想讓我知道,你一眼就在這些人當(dāng)中看見我站在這里嗎?”

    “呵……”她驀地笑出聲來,“那是因為你一直像個傻瓜一樣站在這里!

    “知道你愛面子,我心里清楚就行了!蔽艺f,“中午……”

    她不等我說完便接過我的話來說:“我們?nèi)ノ髫暫,然后……?br />
    “中午我有點事。”我抱歉的一笑。

    “真的?我可是打算請你吃飯的!彼龖岩傻目粗,“如果你是因為和別的女人約會拒絕我,那以后就再也別想和我一起吃飯了!痹谡f這話的時候,也許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fā)覺那話里的任性?蛇@任性卻叫我莫名的歡喜。

    “是阿成,”我解釋說,“約了上次見的那個林嘉豪。”

    “只是玩笑而已,你不需要解釋!彼ζ饋恚拔宜湍惆。”

    “不用了!

    “難道真的是有約會?”她說這話時的表情就像一個狐疑的問號。

    我無奈的一笑,“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起去!

    “我可不想去!彼恍嫉囊桓毕訔壍谋砬椋澳銈冋劦哪切┦虑橐欢ê軣o聊。”

    “那還送我去嗎?”

    “我要去咖啡店,”她輕拍著我的胳膊故作老成的搖了搖頭,“你說的,沒有咖啡店會在禮拜天歇業(yè)的。”

    “那就這樣。”

    “去吧。”她說,“我去取我的摩托!

    我們在圣母像前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回頭再望時,彼此已然淹沒在人流中。

    中午約定的地方是一家中餐館,那里總是把冷氣開得很低,淺棕色的百葉窗總是半遮住藍(lán)灰色的玻璃,空氣中彌漫著“故心鄉(xiāng)”吉他的旋律。

    這天阿成奇跡般的沒有晃點,我到的時候看見他坐在那里,不免要看一眼我的腕表,又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確信我沒有遲到。

    一張靠墻的圓桌邊坐著林嘉豪、阿成,還有一個長得像SD娃娃的女孩。

    我在桌邊坐下來,彼此寒暄了幾句,在林嘉豪介紹了那個女孩是他的妹妹林詩綺之后,我便說了一句,“你的事應(yīng)該已經(jīng)安排好了。”

    林嘉豪點了點頭,“謝了!

    “沒什么。”

    “林先生說明天就能出貨。”阿成這時又話里有話的插了一句,“這樣算下來,最多三天應(yīng)該就能到新清!

    我接過他的話對林嘉豪說:“木料不像水果,時間長一點倒沒什么關(guān)系。還是穩(wěn)妥些好,裝車寧可多耽誤一點時間,畢竟這邊工人比較馬虎!

    阿成聽見我這樣說,于是又從中插了一句,“可以點菜了吧!

    林嘉豪朝他敷衍的點了點頭,又對身邊的林詩綺介紹我說:“剛才沒來得及介紹,這是陳汐染,陳先生!

    “叫我汐染就好。”我一笑,問她,“林小姐從哪里來?”

    她地道的京城口音回答我說:“北京。”

    “旅行?”我問。

    她搖了搖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林嘉豪,又看著我,眼睛笑得瞇成了兩道細(xì)長的縫。有那么一秒,我忽然覺著她在我的記憶中似有一絲印象,只是那印象也像三月的春光早已淡薄在西貢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