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從山巒上升起，唐家院子門前那條青色的石板路上就響起接二連三的鞭炮聲，門框上貼著大紅的對聯(lián)，大梁上懸掛著大紅的緞帶，滿院子的紅色，滿院子的喜氣洋洋。

    唐家院子是井字型結構，北面的廂房是唐家主人的起居室，東邊是吃飯的堂屋和廂房。西面是帳房和庫房，南面是灶房和下人們居住的房間，東南角和西邊角各有一個涼亭，站在涼亭上可以縱覽太陽從升起到日落黃昏時的美景，聽說唐有德很小的時候去洞庭湖那地方要飯，看到一個大財主家有這么個大院子，那前有洞庭湖美景，后有君山做靠，美不勝收的盛景一直就盤旋在他的記憶里，現(xiàn)在有錢了，他也就依樣畫葫蘆地造了一個。

    院子正中間的空地上里擺滿了四方的酒桌，胖管家站在大門口招呼著前來賀喜的左鄰右舍和親朋故舊，曾聰明帶著家丁們接過禮品送進倉庫，禮單在桌子上越堆越高。

    唐有德昨天剛從老屋場那邊把段老太太接過來，這會兒正在堂屋里侍候老太太吃早飯，唐有德長得很象母親，傳言男人長得象母親有福氣。

    “德寶，早飯就隨便點，看你弄這么多東西，娘也吃不了多少，浪費了。”老太太撿起掉在桌子上的幾粒米飯塞進嘴里。

    “娘，掉了的就不要撿了�！碧朴械掳褞椎�糕點往母親跟前移了移，“這都是他們從淘塘界買回來的，娘嘗嘗�！�

    “飽了，留著吧，留著餓了再吃�！崩咸�太嘆了口氣，“這得花多少錢，省著點，賺錢不容易，德寶，積谷防饑，要省著點花。”

    “娘，我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兒子養(yǎng)得起您老人家�！�

    “你得養(yǎng)多少人？都娶三房女人了，多少張嘴問你要吃要喝，難啊�！崩夏赣H笑著嘆氣，腦袋往唐有德跟前湊了湊，“你那三個婆娘肚子都還沒動靜？”

    這是唐有德的心病，早年在村子里娶的婆娘過門都快十年了，一直沒生個一男半女，后來他就又在縣城里娶了個二房，二房太太娘家家底富足，二太太人也很精明，把唐有德在縣城的買賣做得有聲有色，可就是肚子不爭氣，這不，去年他又在省城娶了個十八歲的女學生，那叫杜紫娟的女學生不僅人長得漂亮，主要是聰明，真真正正的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唐有德打心眼里喜歡她，杜紫娟對唐有德卻有些愛搭不理。

    唐有德心里的小九九也打得很靈光，三個女人各自安排在一個地方，免得她們住在一個屋檐下爭風吃醋。他盤算著每個地方輪流著呆十天半月，讓這三個女人各管著一份家業(yè)，至于將來誰能掌管唐家的家產(chǎn)，就要看誰的肚子爭氣。

    院子中間十幾個孩子在做游戲，時不時點響一個沒燃完的啞炮，炸得滿院子塵土飛揚。灶房里，柴火燒得正旺，幾個廚子在忙忙碌碌，刀切在貼板上的聲音清脆悅耳，灶臺上桌子上到處擺滿了雞鴨魚肉，庫房里擺著幾個大酒缸，蓋子上壓著一個個大紅的喜字，滿屋酒香。鞭炮一波一波地響過，禮品在庫房里堆成了一座小山。院子里的客人越來越多，大家互相打著招呼閑聊，對唐家新屋贊不絕口。

    “老爺，來的人都差不多了�！迸止芗矣貌璞P端著滿滿的一疊禮單走進門來，“袁所長和滿山爺還沒來，唱戲的班子一會就到了�！�

    “娘，那你一會看戲去，”唐有德抬頭往院子中間看去，伍志華和幾個礦主正在閑聊，“我去跟他們打聲招呼�！�

    “去吧�！崩咸�太高興地招呼著唐有德的兩個老婆去臨時搭的戲臺前看熱鬧去了。

    曾聰明在院子門口喊胖管家，袁有光和鄔清白已經(jīng)到了臺階下面。

    胖管家忙從院子里跑下臺階迎上前去。

    袁有光和鄔清白站在臺階上，看了一眼街對面的房子，那是棟二層樓的大板屋，大梁大柱，厚實的大門板，門板上一對銅制的扣環(huán)，門前一對威風凜凜的大獅子，無不證明這房子的主人曾經(jīng)也是家底厚實的有錢人。

    胖管家迎下了臺階，“袁所長，老爺一直在等您，您老人家來了老爺?shù)男木头畔聛砹耍�鄔隊長也來了，請往上面走�！�

    鄔清白把手中的禮單遞給胖管家，“這是我和老大的一點心意�！�

    “哎喲，這哪好意思？袁所長和鄔隊長人來了就是很給我們面子了�！迸止芗夷罅艘幌录t包里的份量，心里咯噔了一下，如果一會要雙倍還禮的話，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袁有光臉皮真夠厚的。

    袁有光一聲不吭地走上臺階。

    唐有德領著伍志華他們站在院子門口，“袁所長大駕光臨，寒舍蓬壁生輝�！�

    袁有光站在唐家院子門口打量著，一眼看去就可以把鳳鳴界上的動靜盡收眼底，“眼光不錯，好地方�！�

    “有時間經(jīng)常過來坐坐，房子也寬敞，晚上不想回去了就住下來，過陣子我想在附近找個地蓋個酒館，以后吃喝的地方都有了，自己的方便�！碧朴械掳言�有光迎進院子，伍志華他們跟著上來跟袁有光打招呼。

    胖管家沖唐有德使了個眼色，把紅包伸到唐有德跟前，“老爺，一會怎么回禮？”

    唐有德看著袁有光的背影，鄔清白的眼光正好朝他們兩人掃了過來，唐有德忙說，“財叔，你去門口等著滿山爺，大家來了都是看得起我唐有德。”說著過來招呼袁有光和伍志華他們幾個礦主上了涼亭。

    從涼亭往外看去，比站在院子門口視野更加開闊，放眼望去，飛水巖的瀑布如一條白練掛在山腰上，山腳下一流溪水蜿蜒著流向資江，近看，半山腰上鳳鳴界的幾十戶人家盡收眼底。

    幾個人剛準備落座，鳳鳴界上傳來一陣鑼鼓鞭炮聲，袁有光探頭往下一看，楊滿山和管家楊忠義，還是礦主段貴和，帶著戲班子和舞龍隊朝唐家院子走來。

    戲班子是唐有德請的，舞龍隊是楊滿山請來的，湊巧在街頭碰上了，湊成一塊過來，很是熱鬧，楊滿山這賀禮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算是給足了唐有德面子。

    胖管家忙把楊滿山和段貴和請上了涼亭。

    “滿山爺太客氣了，”唐有德迎上前來。伍志華忙起了身，跟唐有德和楊滿山打過招呼后借口去看新房，拉著段貴和又下了樓。

    涼亭里只剩下唐有德，袁有光和楊滿山了，唐有德讓胖管家撤了茶水，端了水酒上來，請楊滿山入座。

    楊滿山看了袁有光一眼，“袁所長氣色不太好，最近是不是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袁有光沒有理睬楊滿山。

    唐有德忙打圓場，“滿山爺又有什么新消息？”

    “都是些不好的消息，老家的人傳來消息，革命黨鬧得厲害，形勢不太好�！�

    袁有光眼珠子一翻，“這又不是什么新鮮事，鬧多少年了，死了多少人，沒用。”

    “老大，這事我可不這么認為，我看這大清朝的氣數(shù)快盡了�！碧朴械鹿�哈一笑，“辦點狗屁的事都要銀子開道，都不給老百姓留活路了�！�

    袁有光臉上騰起幾分慍怒，“唐老弟，這話要是傳出去可要殺頭的�！�

    “天高皇帝遠，那皇帝老子管得著嗎？”

    袁有光皺了一下眉頭。

    楊滿山哈哈一笑，“莫談國事，鬧個天翻地覆也輪不到我們三個去坐皇帝老子那金鑾寶殿，不過有個消息跟礦山還是有關系的，關系到我們口袋里的銀子�！�

    唐有德看著楊滿山，袁有光還是面帶慍怒，一幅事不關已的樣子。

    “從省城傳來的消息，說有個華昌公司從法國買來了提煉純銻的技術，朝廷給了他們十年的采買權�！�

    “什么意思？”唐有德還沒反應過來。

    “我們現(xiàn)在煉出來的粗銻只能賣給華昌公司，由他們提煉之后再賣給洋行，然后再賣給洋人�！�

    唐有德一愣，“那跟官辦的煉廠不是一碼事嗎？”

    “好象是這么回事，說是說華昌公司屬于集資入股，”楊滿山自嘲，“反正是換湯不換藥�！�

    唐有德一跺腳，“這什么世道？我們剛把官廠的事搞定，又要來這么個玩意，他奶奶的，官府衙門真是吃飽了沒事干，隔三岔五不去鬧一場他們不舒服？！”

    楊滿山哈哈兩聲，“袁所長聽到這個消息應該高興吧？”

    袁有光當然高興，讓你們鬧，把官府衙門辦的煉廠搞垮了，以為礦山就是你們的天下了？！想得美，孫猴子還能跳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唐有德一拳砸在桌子上，杯子里的酒灑了一地。

    袁有光看了他一眼，“你那套法子用一次還可以，別用第二次，你們有幾斤幾兩上面的人已經(jīng)摸到底了�！�

    楊滿山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朝四下里張望著，“這礦山看來還真是塊風水寶地，朝廷也盯得緊。”

    “這混蛋的皇帝老子就該下臺，老百姓的日子還怎么過？讓革命黨鬧去好了，鬧得越大越好，改朝換代�！�

    袁有光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唐有德一眼，“你可不是普通老百姓，你是大礦主。你的銀子都是從老百生的口袋里榨出來的�！�

    “那也是我的血汗錢�！碧朴械掠X得今天必須給袁有光一點顏色看看，別讓他以為自己真怕了他。

    臨近中午，親戚朋友都來得差不多了，院子里到處是黑壓壓的人頭。

    曾聰明走到大門口往鳳鳴界上看了一眼，沒有看到啞姑和陳銀石的影子，忐忑不安的心終于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