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楊氏有女
作者:沉于歸      更新:2018-08-28 21:54      字數(shù):5415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一晃又是三年。

    江博的鏢局開的還算周正,江士凱夫妻倆看他也沒啥性命之憂,便隨他去了。家里的鋪子,江士凱在和江博商量之后,轉交給了信的過的近親打理,他只要每月定期從利潤里抽取分紅便行了。

    這樣一來,除了要擔心兒子娶妻生子的事兒之外,他們?yōu)槿烁改傅囊矝]什么好牽掛的。

    江博在男女之情方面是一竅不通。江士凱和周氏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們夫妻倆已經老了,而江博也眼看著步入壯年。與他同輩的那伙子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誰家沒兩個能打醬油的娃娃啊。

    江士凱也希望早早悠閑地過上這種子孫滿堂,兒女承歡膝下的暮年生活。于是,他便暗地里托周氏向十里八鄉(xiāng)的媒婆捎了信,時刻給江博留意合適的姑娘。

    江家?guī)纵厪纳,積累下來的家產不說富可敵國,但在這八卦洲也算的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庶人家。當要給江家公子說媒的帖子投下來,一時之間,有不少人家的姑娘趨之若鶩。

    可是,聽聞家里前去打探的人回來的稟告之后,便紛紛被嚇得收回了之前給媒婆的帖子,已經約好見面的,也都托病不見。

    派出去打探回來的人是這么描述江博的:“只瞧見那江公子一柄長槍舞得虎虎生風。一記橫掃過去,長槍所到之處,花花草草皆是攔腰折斷。再當江公子回首之時,只從那樹隙間瞧見了一個滿臉黃豆麻子的齙牙男人沖著他們邪笑。那當真叫個猥瑣至極啊!

    女子擇夫,誰不希望找一個懂得憐香惜玉,溫文爾雅的夫婿。對長相而言,不求貌比潘安,哪怕平凡的路人長相都比那黃豆麻子大齙牙強啊。

    再者,這江博還是一個只知道打打殺殺,辣手摧花的莽夫。姑娘家們又不是傻子,誰愿意將正值大好年華的自己送上去被糟蹋啊。

    江士凱夫婦在家左等右盼,日頭等落了好幾個,頭發(fā)都白了好些,也沒看見有媒人上門來說項的。他們就納悶了,自家的條件擺在八卦洲這兒,也不算差啊。江博除去不會疼人這點,其他的都還說的過去,F(xiàn)在,怎地就沒有姑娘愿意嫁給兒子做媳婦兒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只能找機會攔著已經避著他家門走的王媒婆,問個究竟。

    王媒婆支支吾吾絞了半天帕子,才一咬牙道出了坊間關于江博的流言。江士凱皺著眉頭聽了半天才搞白,原來是江博暗中搞的鬼,不由得大發(fā)雷霆。

    江士凱是真的怒了,他氣沖沖的到江家祠堂請了家法,便拎著牛骨鞭,直往江博的鏢局殺去。

    這會兒,江博剛洗凈臉上偽裝成麻子的藥物,坐在屋檐下細細擦拭著自己心愛的長槍。

    “江博,你個兔崽子給老子滾出來!”江士凱怒發(fā)沖冠,踢門闖入。

    鏢局的人認出氣勢洶洶的來者是江老爺子,也不敢多加阻攔,很有共鳴的都躲到暗處去看熱鬧了。

    江博一看他爹這架勢,心下暗道不妙,琢磨著一定逃婚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了。

    “跪下!”江士凱怒聲斥責,江博也不過多辯解,便筆直的跪了下去,“你是不是存心想讓咱們江家絕后?!”

    邊說著,手里的鞭子邊毫不留情的向他身上招呼去。這一下又一下,實實在在的打在江博的后背上,不過多時,他的后背便血跡斑斑了。聞訊趕來的周氏何時見過江士凱這樣盛怒的場面,當即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邊上跟著的丫鬟趕忙上前扶住癱倒在地的周氏,大呼救命。江士凱看著妻子不知死活,也顧不得教訓江博,慌忙丟下手里的鞭子上前察看。

    江博也慌了神,趕忙快馬加鞭向醫(yī)館去尋大夫來給周氏瞧病。大夫被江博連拉帶拽的弄到鏢局,仔細察看之后,告訴江氏父子周氏并無大礙,只是急火攻心暈了過去。隨后,便給周氏行了針,又開了些滋補的方子,囑咐要讓她好生休息,切忌大悲大慟之后便離開了。

    “我和你娘都老了,已經經不住你這么折騰了。接下來的日子,你好自為之吧。”看著在昏睡間,依舊皺緊眉頭的妻子,江士凱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還猶自濕潤的眼角。

    江博自被打時便一聲不吭,也沒有說過一句求饒的話,在沉默了很久以后才開口道:“爹,我知道了!

    江士凱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不要再打擾周氏休息了。江博低著頭,神情明滅不定,輕手輕腳的闔上屋門離開時,他聽見屋里隱約傳來了長嘆聲。

    日子依然照舊過,只是江博的話愈發(fā)的少了,比起以往還會和局里的鏢師開玩笑,現(xiàn)在便只剩下了沉默。

    除去了走鏢的時間,也不耍刀弄槍,他總是一個人待在院子里,出神的思考著什么。

    他原本一心醉于武學,根本沒有了考慮過娶妻生子的事情?墒牵F(xiàn)在事實擺在眼前。他是江家唯一的兒子,傳宗接代,江家香火的延續(xù)必須靠他。

    原先,他琢磨著只要嚇走那些女子,便沒了后顧之憂,可以安心練武了?伤F(xiàn)在才知道,他自己是多么自私的將父母的關懷肆意踐踏。這些年來,他最大的后顧之憂不是別的,正是這份血濃于水的感情。

    他不能再逃避了,江博暗自發(fā)誓。他是不太懂兒女之情,可是多少年父母的相濡以沫,也讓他耳濡目染了這份珍貴的親情。

    只是目前的困境卻是他自己造成的,整個八卦洲已經沒有姑娘愿意嫁給他。

    這日,江士凱在后花園修剪花草,卻聽下人來報,王媒婆帶著帖子前來拜見。江士凱愣了一下,連忙讓下人快些將她請進正廳好生伺候,自己則是往后院去喚周氏一同前往正廳。

    “恭喜江老爺。賀喜江老爺!蓖趺狡趴粗鄶y而來的江士凱夫妻倆,連忙扭著腰上前道喜。

    江士凱也不和她過多的客套,開門見山:“哪家姑娘?”

    “江老爺,江夫人莫急。且讓我喝一口茶,潤潤嗓子!蓖趺狡帕弥磷诱{笑道,看著江家夫婦捏緊了手,一臉緊張,也就不賣關子了,“是京都楊家!

    “京都?可是絲綢大家的楊家?”江士凱納悶了,江家地處鄒越極北的八卦洲,與這京都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他也從未和京都中的商家有過生意上的往來,這怎地會有京都的姑娘看上江博。而且,這姑娘家還是京都的顯赫世家,楊家。

    “正是。”王媒婆端起手邊的茶輕輕吹氣。

    不管如何,眼下這種情況已經容不得江士凱再為自己的兒子挑挑選選了。他尋思著,先約定兩家見面的日子,到時候再做觀察便是了。于是便和周氏商量了個好日子,在八卦洲的射陽樓設宴招待楊家。

    這一番事情敲定了之后,江士凱才讓周氏轉告江博,打算來個先斬后奏。出乎意料的,他竟沒有反對。可是江士凱害怕他再出什么幺蛾子,便叮囑江博的貼身小廝留意著江博的動向,一有反常,隨時報告。

    這楊家是京都的絲綢大家,祖輩是做官的,后來到了上一輩子,才棄官從商,轉從絲綢生意。楊家的家主靠著祖輩留下來的人脈,生意逐漸做大,慢慢的變成了京都顯赫世家之一。和出海的江家不同,楊家的絲綢一直做的都是在陸上生意,因此,江士凱也是只聞其名。真正意義上的交集是一點都沒有的。

    這次為江博選親,江士凱是怎么都未考慮過會有八卦洲以外的姑娘。正是如此,這次設宴他也秉持著小心翼翼的態(tài)度,到底是京都的貴人,得罪不起。

    楊氏有女名喚錦書,是楊家這輩里面最小的孩子,上面有兩個哥哥,在家里是個被捧在心尖尖兒上的人物。從小就好吃好喝的供著,而楊家家主雖然偏愛卻也不嬌縱她。女子該學習的琴棋書畫,她一樣都未落下,為了讓她擁有一個強健的身體,更是請了京都有名的武藝教習替她上課,教她習武。

    這楊家姑娘也是奇怪,雖然琴棋書畫樣樣都有學習,可是這么多名目里,她卻更偏愛習武。每次出門看見街上有耍槍弄棒的,錦書都要停下來細細品味一番才肯離去。得虧她自小聰穎好學,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前提之下,楊父對她偏愛武學一事才未過多干涉。

    圓月當空,江博在燈下看著手里的印花小箋,有些頭疼。其實,這楊家的姑娘私底下便早已經和他有了書信往來。這其中緣由,還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錦書這月前剛剛及笄,便央著父親帶她出來見識這大好河山。

    因為家里就她這么一個女孩,為了保護她,便自小將她養(yǎng)在深閨里。抵不住對外界的好奇,及笄之后,楊父抵不過她的百般撒嬌,才答應帶她出來。唯一的要求就是半步不能離開她的二哥。錦書當然是滿口答應了為先。

    這日,楊父在八卦洲停留修整,楊錦書便隨著哥哥出了客棧,去逛了逛八卦洲有名的風土民俗。

    這一路上,錦書總是聽見和她年紀相仿的姑娘在談論江家丑兒子的傳聞。她一邊笑著,一邊好奇這世上怎么會有長成黃豆麻子大齙牙這么丑的人。一時心血來潮,便向路人問了路,徑自拉著哥哥往鏢局去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錦書看著樹下神情安寧,氣質沉穩(wěn)的俊逸男子,認真細致的擦拭著手里的長槍,有一瞬間的慌了心神。

    忽而,男子好像琢磨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站起身來,放平身姿。只瞧見他向后拋出長槍,一個漂亮的后翻,接住槍后,便就勢耍了一套漂亮的槍法。

    “好!”楊錦書看的入迷,竟拍手叫好。瞧著男子穩(wěn)下身形往門口瞧來,才拉著哥哥急匆匆的離開鏢局。

    江博出門看了看,并未見到人,只道是耍槍耍累了,眼花了。

    緣分是一種玄妙的東西,這次悄然一見,在錦書的心田里落下了根,發(fā)了芽,也誤了終生。江博怎地都沒想到,楊錦書看到的是他原本沒有易容的模樣。

    且自那一面之后,錦書便開始了單相思。她也像尋常的小女兒一樣,將自己的心事,用娟秀的小楷細細的記在染了女兒香的小箋上,再遣人送給江博與他一同分享。

    鄒越國在男女愛情方面本就開放,女子求愛也是大膽。很多時候,擲果盈車,看殺美人的事情屢見不鮮。而像楊錦書這般規(guī)規(guī)矩矩的遞信之舉,已經算是矜持的了。

    不過,對于江博這樣不解男歡女愛的人來講,這頻繁的書信簡直就是一種變相的騷擾。可這廂父母對他的婚事眼巴巴的望著,而自己的處境又被自己攪的一團糟。

    他原本琢磨著走一步看一步,等尋到合適的時機再拒絕楊錦書的。但時間久了,收她的書信,慢慢的竟也成了一種習慣。唯一讓他不解的是,即使他從不回錦書一封信,錦書卻依然可以不間斷的寫信給他,告訴他每日發(fā)生在京都有趣的瑣事。

    射陽樓里,到處都是推杯換盞的勸酒聲。而頂樓的雅間卻是一派異樣,靜悄悄的。

    穿著明黃羅裙的小姑娘揉著哭的紅彤彤的鼻子,淚眼婆娑的看向坐在她對面滿臉堅毅的男子,一派讓人憐惜的模樣。男子線條凌厲的側臉緊緊地繃著,一看便知道是一個心性堅定的人。

    小姑娘一左一右坐著兩個男子。一襲湖藍綢紋暗繡錦衣,做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正抱著胳膊冷眼瞪著對面的男子。

    而另一個留著兩撇小胡子的年長男子則是鐵青著臉,他陰沉著眼神在江士凱父子倆身上來回掃視著,仿佛想用眼睛在他們身上挖出個洞來。

    “你為何不回信拒絕我,偏偏要在今天見面才說。我本以為,你是有意要和我定親,才約了我家人見面的。誰知原是我自己的一場空歡喜罷了。”說著說著,楊錦書的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又成串的掉了下來。不一會兒,便在面前的案幾上聚成了一攤小小的水泊。

    江博緊抿著嘴,不說話。江氏夫妻倆在邊上干著急,他們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的兒子除了一身武藝之外,還有什么可取的地方。江士凱假裝咳嗽了一聲,剛想開口替兒子解圍,便被年長男子一記眼刀,給逼了回去。他只能滿手是汗的向江博使眼色。

    “我不會疼人。還有我每天過得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跟著我除了擔驚受怕,你不會享福的!痹S是不想看到父母為難,江博開口道,這是他今天說的第二句話。

    他今天的第一句話,便是讓氣氛完全陷入僵局的拒婚。

    江士凱感覺頭皮發(fā)麻,他已經不知道江博接下來會說什么可以驚掉人下把的話了。而周氏已經開始念佛了,祈求菩薩能保佑他她的兒子不要做出什么荒唐事來。

    錦書以為他今天會沉默到底,剛想細細揣摩江博這句話的意思時,江博又道:“我?guī)煆奈髂疅o樹大師。師傅除了教我武藝之外,教我最多的就是清心寡欲。所以,我對男女情愛之事一竅不通。不回信,是因為我不想給你不應該存在的錯覺和念想。當面拒婚,是為了你更加了解我的意圖和為人。如果有什么不解風情的地方惹得錦書小姐誤會或者不高興了,還請原諒!

    江士凱一邊聽江博說著,一邊在心里暗罵無樹那個老禿驢,把自己好好的兒子給教成了一個假和尚。

    “那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妹妹?”年輕男子哪里管他那么多,單刀直入的直奔主題。

    “什么又是喜歡?”江博有些疑惑的看向年輕男子。

    男子被噎了一下,他壓根不知道從那里著手回答他這樣的問題。他搞不懂了,明明有些東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么到他這里就成了難題。真郁悶,難不成妹妹當真喜歡上了一個假和尚?

    “江博,如今我只問你一句。我家的錦書,你是娶,還是不娶?”楊家家主看著邊上梨花帶雨的女兒,很是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腦袋。

    “我怕我會虧待她!苯┎幌氲⒄`一個好姑娘,解釋道。

    “我不怕。”錦書揚起還沾著淚水的小臉,看著江博。那認真的眼神仿佛是要將他刻進骨血里去,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這個傻姑娘為什么這么還要堅持?他都已經這么傷人了。內心似乎有什么地方開始松動了,一切變得溫柔起來。要不要成全她一下?說不定結果不會那么壞,他心想。

    江博看著面前女子認真的表情,臉部緊繃的線條有些柔和下來。他沉思了片刻,毅然站起身來走向對面的錦書,緩慢而堅定朝她伸出了自己的手:“你能嫁給我嗎?錦書。”

    一瞬間,似乎有花開遍了心上,楊錦書看著江博遞來的手,生怕他反悔似的,急忙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上,哽咽著聲音回答他:“好。江博,我嫁!我嫁!”

    楊家家主感覺剎那間有什么東西變了,他詢問看向年輕人,年輕人也只是聳了聳肩。

    “罷了。既是我兒看上的男子必然是不會差的。你日后且好生對待錦書吧,萬不得讓她受半點委屈!睏罡笓u了搖頭,感嘆女大不中留。言語間,叮囑江博的語氣十分認真的。

    江博點了點頭,眼神卻是全部落在錦書身上。

    “這小子!蹦贻p男子輕笑一聲,暗道,“看來妹妹是尋到良人了。”

    這日是貞治二十六年二月初八,京都絲綢大家楊家女兒錦書和八卦洲江家兒子江博訂婚。

    同年十二月二十八,楊家嫁女,紅妝十里,盛況空前。江家和楊家正式結為親家。

    一時之間,江家丑兒子走了狗屎運,抱得美人歸的勵志故事在八卦洲傳了個遍,江博也成為了市井百姓們茶余飯后鼓勵自家不求上進的倒霉孩子努力努力再努力,麻雀也得變鳳凰的好榜樣。

    談資終歸是談資,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到底也只有當事人才能說清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