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考驗
作者:ran.t      更新:2018-06-18 10:46      字?jǐn)?shù):5666
    過謙他們回來不久,幻谷就出了事。先是肥遺、蠱雕兩只機器神獸被拆得七零八落、零件滿地;后是鳳凰、青鳥的脖子給人絞在一起還打了結(jié)。不用說也知道是小童干的。這一次受害的是機器動物,下次難保不是活人。祁必明嚇得臉上一紅一白,說:“這不是**嗎?”

    綠萍、伏虛各帶一支人馬把幻谷翻了個底朝天,小童卻蹤跡杳然。

    隔了一周,兩個X橫“尸”后山,那正是滕燕殺老夫的案發(fā)地。幾個機器警察過去查看,二十來個作家在旁圍觀。但見一個X的頭疊在另一個的頭上,另一個X胸口破了個大洞,“哧哧哧”的冒煙,電線拖在體外,劈劈啪啪閃著火花,顯然遭襲未久。莫淵神色凝重,祁必明遮住雙眼,從手指里窺探:“這就是開膛破肚啊,電線就相當(dāng)于人的腸子……”過謙罵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

    許有清看了會兒,一語不發(fā),默默走開。祁必明還小聲問莫淵:“他是特別鎮(zhèn)定還是嚇傻了?”許有清穿越了小半個幻谷,來到老夫家,一進(jìn)門就說:“干媽,您還是搬出去吧!”

    老妻大病初愈,說話有氣沒力:“魔童又出來興風(fēng)作浪了?”許有清說:“誰都說不好他下面會作什么怪。您一個人和幾個沒心沒肺的機器人待在這兒,我沒一天能把心放到肚子里。與其這樣,不如回城!崩掀撄c頭說:“我還有兩門親戚,有大事還能幫襯幫襯。再說六十幾歲的人還不至于動彈不得。其實,照谷里的規(guī)矩,我已經(jīng)不是職工家屬,也沒資格占著這幢房子不挪窩兒了!彼龜[了擺手,示意許有清別插話:“我一走簡單,你從此沒個知疼著熱的人。我想著臨走前要幫你再鋪一鋪路!痹S有清想哭,老妻卻站起來說:“揀日不如撞日,咱們這就去見伏虛!

    伏家與老家比鄰而居,幾步之遙。許有清隨老妻前去拜訪。伏虛迎進(jìn)門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嫂子大晚上帶許老師來,是臨行托孤吧?”老妻心道:“你這老油條,腦子倒靈光!毙α诵φf,“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老哥哥在日,對你不薄,他如今走了,統(tǒng)共就剩下一個傻孩子,我們兩口子就把他托付給你了!闭f著就要行禮。伏虛忙彎腰扶起說:“可別,折死我了,也有嫂子給自家兄弟行大禮的?許老師至純至孝,又……寫得一手好文章,我也欣賞得很呢!”

    老妻一笑,掏出一張支票推了過去:“我一個老太婆守著那么些遺產(chǎn)有什么用?我大膽代死了的做個主,將其中三分之一一次性贈送給你。你別推,推了就是不把我們當(dāng)自家人了。我晚上收拾收拾,明兒就出谷,還有封推薦信給曾谷主,你的首席長老,包在我身上!狈撋砩弦粺幔骸霸戎鲿犇愕?”老妻笑道:“我是前任首席的遺孀,說話總有點分量;再者,我自有我的說辭,包你稱心滿意就是!狈摻吡Φǎ⑿Φ溃骸吧┳拥男囊馕翌I(lǐng)了,嫂子的心事,”他瞥了許有清一眼:“也著落在我身上!崩掀奁鹕碚f:“那就多謝了。有清只要在幻谷出人頭地,就是鍍了金的名作家,將來回了城,在全國文壇有了一定位置,他不會忘了你的。有清,你說是不是?”許有清連聲稱是。伏虛親切地拍拍許有清的肩膀:“繼續(xù)努力吧,我看好你。”

    送走二人,關(guān)上院門,他坐到魚池子邊上深思。他老婆一直在房里探頭探腦,這時忙跑過來問他:“你真要幫姓許的?”她是個胖胖的小矮子,與伏虛的高瘦恰成反比,單以身材而論,倒比老妻更像老夫的夫人。

    伏虛朝池子里撒魚食,頭也不抬:“拿人的手軟。她事情做得到位,我既然承諾,當(dāng)然要兌現(xiàn)。做人嘛,什么仁,什么義,都是假的,只有一個‘信’字不能馬虎。”伏妻蹲在伏虛膝蓋邊上,整個是一陀橫向的肉山:“過謙那么得寵,曾谷主又有心幫他打破時空限制留下來,許有清能越過他的頭去?”伏虛笑了兩聲說:“過謙跟曾谷主不是一路人,又都個性極強,他們的蜜月,長不了!狈蕖芭丁绷艘宦曊f:“你估摸著,這個蜜月啥時候結(jié)束呢?”伏虛看著蕩漾的池水說:“我要是沒猜錯,就是眼面前的事兒。到時我會再加一把,讓曾谷主徹底對這小子斷了念想,那么許有清的機會就來了。”伏妻嘻嘻笑著說:“其實你本來也怕過謙上了位,會過早地取代你吧?許有清那種軟不啦唧的性子,就一點威脅也沒有了!狈撘恍φf:“你居然能悟到這一層,不枉了我多年熏陶!狈扌丝,進(jìn)屋去了。

    第二天下午,許有清把老妻送到谷口。伏虛夫妻代曾衍長送行,老妻沒想到魏晉也會來。兩家素不投契,臨了能來送上一送,也算對得起在長老位置上共事一場。

    行李車把幾個大箱子托運走了,伏虛的目光假作不在意地掃過那些箱子,心里猜測老夫留下了多少家當(dāng)。老妻走近身來,用只有他倆聽得見的聲音說:“上午我把那信發(fā)給曾谷主了;箱子里的東西,我死了都?xì)w有清,拜托你好好照顧他!边@是暗示許有清以后還有源源不斷的供奉。話是**了點,其中含義仍讓伏虛心花怒放。

    沒幾天,兩項人事任免接踵而至,一是升任伏虛為首席長老。許有清帶頭鼓掌,和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說著“實至名歸,當(dāng)之無愧”的鬼話。另一項是由甘愿補缺,位列三長老之末。過謙很不平,無論魏晉、甘愿,其德其才,明明都在伏虛之上。魏晉生性淡泊,若無其事。甘愿對著怒形于色的過謙笑道:“我都不生氣,你生什么氣?”

    過謙一屁股坐下說:“就是為你不值!”甘愿笑了笑說:“從一個作家到一位長老,表面上是升了,其實是明升暗降,把我這精神領(lǐng)袖拉下馬,納入到他曾衍長管轄的長老序列當(dāng)中!边^謙氣得臉也黃了:“你不是有很多崇拜者嗎?我去找他們聯(lián)合請愿!”甘愿一笑說:“崇拜是崇拜,涉及到自身利益,人還是為自己打算。你難道沒留意,《云彩鏡象》發(fā)了一則大消息?說是曾衍長拉來巨資,舉辦一個大型征文,一二三等獎獎金合計高達(dá)五百萬!边^謙一驚。甘愿在對面椅子上坐下說:“我如果是作家之一,就要參賽,別人想跟我爭一等獎,希望渺茫。我如今成了長老,擔(dān)任評委,不能參加比賽,別的作家蟾宮折桂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你說我那些崇拜者們能不支持曾衍長的決定嗎?我還能動用眾作家的力量推翻他的任命嗎?”

    過謙感到一股寒意:“這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他還真是手段非凡!备试咐淅湟恍φf:“若非這樣難纏的人物,我和綠萍何必要籌謀這么多年,頭痛這么多年。”過謙“唉”了一聲說:“那怎么辦?你這個啞巴虧不是吃定了?”甘愿神情堅毅,眼蘊鋒芒說:“我不是那種一打擊就灰心潰敗的庸人,有些事我已經(jīng)調(diào)查得有些眉目了。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能肯定鹿死誰手!”

    出了甘愿的辦公室,二人走了一截子路,到靈河那里分手,甘愿往南,過謙朝東。因為談的時間長了些,不覺日已西沉。奇的是日落只持續(xù)了一刻鐘左右,夜色就漫了上來,比平時的黃昏要短得多。過謙沒心思多琢磨這個,悶頭只顧想著甘愿和魏晉,覺著這世界真是不可理喻。

    驀的里鳥雀驚飛,樹搖草動,平地起了一陣陰風(fēng)。過謙連打了幾個冷顫。朦朧月色下,一個小小的影子從暗處平移了過來,到身前兩三米才停住。過謙自進(jìn)幻谷以來,行事磊落,外加膽氣豪壯,從沒怕過什么,此刻卻不由得生出懼意。他往后退開兩步,那影子也隨著朝前逼近兩步;他試著朝左邊跨了一步,影子也如法炮制。他牢牢盯著影子,頭皮里滲出冷汗。那影子也一聲不吭,幽靈般垂著頭立在那里。僵持了約有五六分鐘,過謙忍不住大聲道:“是小童嗎?”

    影子發(fā)出一串獰厲的怪笑,緩緩抬頭,現(xiàn)出一張青白的面孔。一般形容人的俊秀愛用“唇紅齒白”,小童此時牙齒白得晃眼,尖尖地似要擇人而噬;嘴唇卻是烏紫色;再加眼窩深陷,從頭到腳散發(fā)出非人非機器的尸氣。他向前邁了一步,偏著頭,打量著過謙說:“你也會怕嗎?”他的聲音不像從前,是本來的童聲加上《罪與罰》男主角的成年男聲,每說一句話,都像兩個人同時發(fā)聲,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過謙捏起拳頭,勉力鎮(zhèn)定,淡淡地說:“是人就會害怕!毙⊥幮χ~前一步說:“是怕鬼,還是怕死?”過謙雙拳微顫,但聲音漸漸穩(wěn)定:“怕鬼不還是因為怕死嗎?”小童磨著牙齒,發(fā)出“吱吱格格”啃白骨般的響聲:“你不用怕,我身上有一部分就是你。你是個干凈版的小童,我是黑化了的過謙。”過謙想起當(dāng)初種種,懼意稍減,愧意暗生:“要不是為了幫我,你也不會變成這樣!毙⊥难劬﹄[現(xiàn)綠光,在夜色中閃閃發(fā)亮:“變成這樣也挺好啊,至少我是個誰也不能忽視的角色了。曾衍長、甘愿想除掉我,你和魏晉對我又怕又憐,別的人對我又怕又恨。哈哈,好玩!”他身子一晃,到了過謙面前,幾乎與過謙呼吸相接。過謙大吃一驚,本能地朝后閃避。小童一把揪住過謙后腦的頭發(fā),卻因過謙理了發(fā),剪了寸頭,又滑脫了。過謙連退數(shù)步,順手抄起一塊石頭,以備不測。

    小童語音尖銳:“你為什么把辮子剪掉?你有辮子,我也有,我們才是同一個人的一體兩面。你……你竟然理發(fā)!”他反手握住自己的辮子,一把拽了下來,塞到嘴里,咀嚼片刻,吞了下去,過謙不禁一陣反胃。小童抹抹嘴角,笑道:“現(xiàn)在我們又是一樣的了,好玩!”

    過謙知他魔性已深,不是自己所能挽回,當(dāng)務(wù)之急,是逃出生天,一面觀察地形,一面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我跟你不同。我就算一時失控,也懂得回頭。我會暴怒,會失態(tài),但事后總能反思。我從來不是一個正邪不分、傷害別人的人!毙⊥叩剿浇浦f:“嘖嘖嘖,好個知過能改的賢人。我問你,你舞文弄墨是為了什么?就一點兒不為錢,不為名,不為女人?”過謙一怔。小童右手一伸,快如閃電,奪過他手中石塊,捏成了一團粉末,任它們從指縫間“簌簌”而落:“說呀,賢人!

    過謙不想承認(rèn),卻又不想撒謊,一時猶豫難言。小童陰森森地說:“可見六根不凈。別死撐了,讓我?guī)湍惆?”過謙直覺他不懷好意:“你幫我?”

    小童聲音里帶著蠱惑:“我?guī)湍愦蚧栳t(yī)生,救出滕燕,讓你們團聚,好不好?”過謙腦中昏昏沉沉,被催眠了一般:“好!毙⊥谥_往跟前輕湊幾步,陰惻惻地漫聲說道:“我?guī)湍忝p收,快意恩仇,好不好?”過謙眼皮發(fā)重,像要睡著了:“好!毙⊥瞩谥_,踩著奇異的步子上前兩步:“來,讓我?guī)湍,好玩得很呢!”他一手觸到了過謙的喉結(jié),一手從后曲過來蓋住了過謙的頭頂:“文學(xué),不過是手段,對吧?小說,不過是途徑,對嗎?”

    過謙聽到這兩句話,陡然一個激靈,意識和思想全回來了。他不假思索地說:“錯!文學(xué)是我的畢生寄托,小說是我的終生愛好!名利要是能有我不會假道學(xué)地拒絕,如果沒有,寫作本身就足夠給我快樂!”

    之前他逐漸被小童引上歧思,每答一聲“好”,身上的陽氣就減弱幾分,小童遂能步步推進(jìn),險些兒就要得手。幸虧他內(nèi)心深處的一念清明,令他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找回自己,這幾句回答,發(fā)自肺腑,擲地有聲,浩然正氣猛增,猝不及防地沖擊了小童的妖異陰邪之氣。小童連退了十幾步,兀自全身**的刺痛,惱羞成怒,厲叫一聲,身子不動,雙臂暴漲,如同彈簧,從兩邊遙擊過謙太陽穴。

    “啪啪”兩聲,有人代接了兩拳,力道雄渾。小童雙臂收回,身子前傾,化作“不死邪刀”,以身側(cè)為刀鋒,藍(lán)印印地直劈過來。來人左掌一揚,“轟隆”一聲,如同悶雷,把刀身蕩了開去。小童“嗖嗖”兩聲,身軟如綿,忽的一甩,如同長鞭。那人看得分明,右手伸出,把小童齊腰握在手里。小童四腳一縮,變?yōu)殂~錘,撞向那人胸口。那人雙手一合,堪堪要將銅錘抱住。小童忽的化為一蓬喪門釘,漫天花雨般射了過來。那人一拉過謙衣領(lǐng),疾速后退,竟比暗器還快!岸66!币魂嚰(xì)雨般的急響,鐵釘都射在腳前地上。鐵釘拼成人形,躍上半空,頭部、雙手、雙腳、胸腹分成六塊,同時撲了過來,頭部當(dāng)先,猶自“格格格格”笑個不歇。那人雙掌猶如開山大斧,連砍四砍,帶起一股極強的氣流,“砰砰”連聲,把六塊軀干橫掃到三丈開外。小童瞬間回復(fù)原狀,跺腳尖叫:“不好玩!”一閃就不見了蹤影。

    過謙驚魂甫定,忙說:“曾谷主,您沒受傷吧?”曾衍長說:“我擒不住他,他也傷不了我。怎么你晚上還一個人四處亂跑?我不是早就頒布宵禁了么?”過謙撫平心緒說:“我走到這兒太陽還沒下山,不知怎么,一刻鐘不到就入夜了。是不是控制系統(tǒng)出了什么問題?”曾衍長稍一思索,了然于胸,卻不置可否:“明天我去查查。你回去吧!边^謙走了幾步,回頭問道:“要不是您今天救我性命,我也不會直接問您:當(dāng)初我和滕燕、莫淵在電影宮遇險,差點陷身于《泰坦尼克號》中出不來,我曾以為是老長老和許有清干的,但后來發(fā)現(xiàn)另有其人,那個人,是不是您?”

    曾衍長撲撲衣服上打斗沾染的灰塵,灑然一笑:“不錯,是我叫伏虛收買了小張!边^謙說:“你為什么要針對我?”曾衍長笑道:“那時你是敵非友,伏長老又對你多有不滿。經(jīng)我批準(zhǔn),他便動手了。你一定奇怪,小張為什么不惜冒那么大的風(fēng)險依計行事?”過謙最想不通的正是這件事,脫口而出:“為什么?”曾衍長說:“他身患絕癥,當(dāng)世唯有我能使他重獲新生!边^謙奇道:“你精通醫(yī)理?”曾衍長笑道:“這一節(jié)以后再說。既然你直言相詢,我也不妨開誠布公:你是個難得的人才,且人品心地,在現(xiàn)今濁世中罕有,這樣的人我用著才放心。我很想知道,假如我也能讓你新生,留在這個時空,財富地位,應(yīng)有盡有;文學(xué)藝術(shù),享之不盡,你愿不愿加入我的陣營?”

    他終于說出來了。過謙頗感如釋重負(fù)。他早就想找個機會坦然與他溝通。曾衍長不等他開口又道:“曾有人說,要想成功,需要聚齊四大要素,缺一不可。首先你自己得行,第二得有人說你行,第三說你行的那個人他得行,第四你的身體得行。第一條和第四條你有,第二條和第三條我能給你。只要你一點頭,成功就在反掌之間!

    過謙向曾衍長深深鞠了一躬。曾衍長大喜,這是僅次于跪拜的大禮,比握手之類要謙卑鄭重得多。他想過謙到底不是榆木疙瘩。過謙說:“我向您鞠躬,是謝您往日的器重和今晚的搭救。但我生來隨隨便便,也沒多少宏圖壯志,脾氣又暴,嘴巴又毒,又認(rèn)死理,九頭牛拉不回來。坦白地說,您做事的手法和追求的目標(biāo)跟我冰炭不相融。過不多久我就回我的時空去了,與其違心地做人做事,不如回家當(dāng)個平平凡凡、逍遙自在的普通文人!痹荛L大失所望,冷冷地說:“這就是你的答復(fù)?”

    過謙說:“小張怕死,剛才面對小童時我發(fā)現(xiàn)我也怕,但是要我違背本性地活著,就算叱咤風(fēng)云、威震文壇,活到二百歲,也跟死了差不多吧?”曾衍長說:“你不后悔?”過謙笑道:“我今天向您表明心跡,也是不想給您假希望,讓您為我提供種種便利,種種資源。明知志趣不同,拖著不說,倒像有意欺騙您,要從您這兒多占便宜似的。”他又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轉(zhuǎn)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