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御史臺爭辯
作者:彊疆      更新:2024-03-25 10:04      字數(shù):4252
    第20章  御史臺爭辯

    那日,高登谷帶著高太后的懿旨找到御史臺,御史中丞呂誨知道高太后的厲害,哪敢違抗,只得依照旨意,以違抗圣命為由傳喚荊公。

    高登谷仍不放心,提醒道:“那王安石非同一般官員,他不僅知識淵博,更是能言善辯,呂大人鞠審時,千萬小心!

    呂誨哪里相信,嘿嘿一笑道:“御史臺是何等地方?是為朝廷,不,是為皇帝整綱肅紀的大堂,哪位臣子到了御史臺,不是兩股顫顫,周身發(fā)涼?諒他姓王的渾身是嘴,到了本府大堂,也只得乖巧,哪還有什么能言善辯?”

    高登谷見呂誨如此自信,愈加不安,就把自己在江寧碰鼻之事說了,最后叮囑道:“呂大人,前車之鑒不可不鑒,還是謹慎為好。要不,屆時本官前來助你一臂之力?”

    呂誨這才點頭答應:“好好好,到時就請高大人來助本官一臂之力!

    御史中丞是御史臺的二把手。一把手為御使,因宋真宗曾做過御使,從此此職一直空缺,所以二把手的御史中丞實際已是御史臺的掌權者。在北宋一朝,自太祖趙匡胤立下“不殺士大夫”祖訓之后,時間一久,大宋的官員竟逐漸養(yǎng)成一種奇特的心理:為使自己能在朝中顯山露水,經(jīng)常不惜以無事找事,哪怕是一些道聽途說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他們也可借此添油加醋無限放大,或是當面啟奏,或是以奏章呈上,皇上信了,他們即贏得“忠鯁”、“敢于直言”等美譽而在朝堂上下招搖撞騙洋洋得意,甚至由此而得到拔擢升遷之機會;若輸了也不可怕,好歹有“不殺士大夫”的祖訓在上,殺頭是萬不可能,大不了就是外放到某州某府或是某縣做上幾年的地方官,過不了多久,說不準又會調(diào)回京城干起更大的官兒。正因為如此,那些愛刷存在感的官員常常會無中生有無事生非而想著法兒找些岔子到皇帝面前告告御狀,顯擺顯擺自己的“忠鯁”與“敢于直言”。

    呂誨自接任御史中丞以來,雖說每月能向皇上提供一些官員視事的缺失優(yōu)劣,但終究沒有稟奏能夠產(chǎn)生轟動朝野效應的重大案件,用當今的話說,叫個人的出鏡率實在太低,因而經(jīng)常在府中郁悶。自從那日接到樞密副使高登谷與高太后揭發(fā)江寧知府王安石扣押反賊請御史臺糾察的詞狀后,呂誨便精神大振,當即回到御史臺,將高登谷與高太后的詞狀收宗立案,作重點鞫勘,以便求個轟動朝野的效應。

    這天打聽到荊公乘船已到京城,呂誨立馬派了兩位衙吏早早來到汴河角子門處等候。時間不大,果見荊公全家從船上下來,兩個衙吏出示了傳票,兇煞煞領著荊公來到御史臺府衙前,見衙門未開,便讓荊公在衙前等候。

    等了一會兒,仍不見衙門開啟,荊公已知這是主人在給他下馬威,也不放心上,只裝作悠閑模樣,看高聳在面前的府衙,就見這府衙高三層,每層頂上蓋著綠色琉璃瓦,層層檐角飛翹,大有競相騰空欲飛之勢。衙門上方有一巨匾,匾額上書著“光明正大”四個楷體大字,荊公本就對書法極有造詣,見那四字寫得渾圓遒勁,審視良久,若有所思,默念道:“字可渾圓,做人卻萬不可如此!

    正叨念,就見一位頭戴黑儒巾、身穿灰錦袍,五十多歲的男人氣勢洶洶來到衙門前,說要見中丞大人。

    兩個門吏說道:“今日有事,其他人一律不見!

    那人說:“你去通報,就說我桑某來了,中丞定會接見!

    兩個門吏彎腰賠著不是:“請體諒小人的難處,今日若放員外進去,小的飯碗就沒了!

    那男子見門吏執(zhí)意不肯,只得轉(zhuǎn)身就走,甩下一句:“既然中丞不見,桑某就去找大理寺!

    “此人是誰,竟如此囂張?”那人走后,荊公問門吏。

    “大人忘了那句話,叫有錢人放個屁都能沖倒一批人。此人姓桑,名玉楚,是京城的首富!闭f著,兩個門吏重新站得挺直。

    荊公這才想起在群牧司任判官時,就聽說京城有個叫桑玉楚的巨商,現(xiàn)見他如此囂張,不免問道:“他一個生意人來御史臺干嗎?”

    門吏回道:“桑玉楚平時仗著與官府的關系,屢屢私販青鹽到京城賺大錢。前不久因販青鹽數(shù)量過大,朝廷追究下來,他這才四處托人求情。”

    荊公正要細問,就聽大門砉砉幾聲,除除開啟,從里面走出一人,喊道:“哪。位是王學士,御史有請!

    坐在廡廊下休息的兩個衙吏也過來沖荊公喊道:“王學士,進去吧!

    呂誨自從聽了高登谷的提醒,自不敢掉以輕心,這天作了一番準備,才匆匆來到府衙,坐上大堂,見荊公進來,也不讓座,只問道:“王學士,你知道本官今天請你來所為何事?”

    荊公站著微微施了一禮,道:“下官剛從江寧過來,哪知大人的意思!

    呂誨再問:“聽說江寧那邊有批反賊鬧事,有這回事嗎?”

    荊公道:“朝廷已派高副使前去鎮(zhèn)壓了,當然有此事!

    呂誨覺得剛才的問話缺少震撼力而顯得被動,于是加強了力度:“聽說高副使要將反賊頭領押回京城鞠審,而王大人卻偏要將反賊留在江寧,此是為何?”

    荊公回道:“那頭領周莊是在江寧鬧事,且與之牽連的唐廣也在江寧致死了人命,下官身為江寧知府,為徹查此案,當然要將周莊留在江寧,徹查此案。”

    呂誨問道:“難道高副使將周莊押進京城,就不能徹查此案?”

    荊公回得干脆:“不能。”

    呂誨問:“為何?”

    荊公道:“下官對此案深有懷疑!

    呂誨問:“有何懷疑?”

    荊公道:“此案發(fā)生在江寧府,而事發(fā)之后,唐廣為何不到江寧府上告,卻直接找到朝廷,找到朝廷的高大人?這是本府的懷疑一。懷疑二,唐廣致死人命,本府至牒于唐廣所在的杭州府,請杭州府依大宋律法鞫審。可杭州府聽之任之,遲遲不見動靜;下官又將此案牒報過三法司,請問呂大人,御史臺為何至今也未傳問杭州知府,反倒將下官傳來,不知此究竟是何道理?”

    一連串的問話已使呂誨張口結(jié)舌,過了好一陣才說道:“王、王學士,此次朝中派兵清剿反賊,是圣上的旨意,而王學士不僅把賊首扣押在江寧,還擅自將那些被捉拿的反賊一個個放走,此豈不是明目張膽違抗圣旨?”

    荊公兩眼直逼公案后的呂誨,問道:“御史大人,你還記得西漢時期,勃海饑民造反,孝宣帝派郎中令龔遂前去平叛,龔遂去后,不僅未鎮(zhèn)壓反民,反而拿銀兩讓反民回家,孝宣皇帝得此消息,不僅未責怪龔遂違抗圣意,更是重賞黃金。此是為何?此因龔遂所為是為漢室江山著想,非為私意!還有,”說著,荊公越發(fā)激動,侃侃說道,“東漢馬援,奉命去武陵鎮(zhèn)壓叛軍,并將叛軍圍得鐵桶一般,這時叛軍糧盡路絕,加之天氣燠熱,叛軍家屬無不到漢營前呼號哀求饒了他們的兒子丈夫。馬援想到可憐天下父母心,遂與部屬商議,不僅沒滅叛軍,更是親自深入敵營,宣告朝廷的恩德與信義,勸叛軍歸順。事后,皇上同樣不僅未曾怪罪,更是賞賜馬援金帛,命他回家休假祭祖。”接著,荊公憤然說道:“本官之舉雖難比龔遂馬援,但為朝廷之心,天地可鑒,此豈是心懷叵測之人所能明白?”

    聽到這里,呂誨大驚,想到高登谷的叮囑,暗想:“此王安石果真學識淵博,能言善辯,絕是個難對付的家伙!”

    呂誨正不知如何鞠問下去,門吏來報,說高副使求見。

    呂誨覺得救星到了,連忙說道:“快請!”

    高登谷大步進來,瞟了荊公一眼,說道:“我知道王知府能言善辯。好,為了防止你的狡辯,我高某已將證人帶來了,聽聽證人是如何說的,看你王學士還能如何辯解?”

    呂誨急忙給高登谷讓了座,對手下呼道:“帶證人!”

    瞬間,衙役從府門外帶進一人。荊公一看,來人竟是武進縣縣令章敦,心中頓生幾分狐疑。

    呂誨不認識章敦,問道:“你是何人?”

    章敦回道:“鄙職章敦,常州府武進縣縣令!

    高登谷那日離開御史臺后,始終擔心證據(jù)不足,難以拿下能言善辯的王知府,為了找到更多“罪證”,高登谷派出六百里加急快馬,將武進縣令章敦召喚進京,先是好言一番,再就塞了銀兩,要章敦指出賊首周莊在武進一帶如何搶劫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之事,再指出江寧知府收了反賊的好處,所以處處袒護反賊等等。

    聽說章敦是武進縣令,呂誨問道:“你既是朝廷命官,那好,章縣令說說,反賊周莊在你們那一帶殺過人嗎?”

    “殺過。”

    “放過火嗎?”

    “放過!

    “搶過劫嗎?”

    “搶過!

    呂誨一喜,將兩眼轉(zhuǎn)向荊公,問道:“王大人,聽見了吧,把這樣的反賊放了,你還狡辯說這是為陛下好,為大宋的江山社稷好?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可說?”

    荊公正要說話,章敦又道:“御史大人,不過,那周莊殺人放火搶劫,也是另有原因!”

    呂誨問:“有何原因?”

    章敦道:“周莊他們所以起事,是因為我們那里的老百姓還不起驢打滾式的高利貸,田主借機沒收了農(nóng)戶的田地、房產(chǎn),使得好多農(nóng)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為了活命,他們才不得不起來造反!

    呂誨一時語塞:“這、這……”

    見章敦不是按照事前的安排回話,高登谷立即大怒,喝道:“章縣令,你如何出爾反爾?那反賊明明是在江寧、武進一帶無惡不作,還與江寧王知府暗中勾結(jié)沆瀣一氣!你、你、你怎么……”

    章敦毫無懼色,冷冷看了高登谷一眼,對呂誨說道:“御史大人,我章敦剛才說的全是事實,不信,大人可以派人下去察勘。至于高大人剛才說的那些,是他事前要本縣令這么說,但我這個縣令官職雖小,但良心決不比他人小,我如何能昧著良心說瞎話?”說著,從袖袋中掏出銀兩,放上公案,說道,“這是高大人給我的好處錢,現(xiàn)在既然沒能為高大人把事辦好,自是‘無功不受祿’,這銀兩如數(shù)交給御史大人。”

    這時,已氣得臉色如豬肝的高登谷沖章敦吼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對了,對了,這個章縣令,這個章敦,也是、是王安石的屬下,王安石的屬下,他倆的話都不可信,都不可信。我高登谷是親自到武進縣清剿反賊的當事人,我高登谷才是真正的見證人!呂大人,周莊那班反賊殺人放火搶劫,名義上是為報復田主搶占了他們的土地,實則是動搖我大宋的根基,作為皇上欽命的知府,他王安石不僅不為大宋江山社稷著想,反而助紂為虐,親手放了那幫反賊,已是明目張膽袒護反賊,違抗圣命,這樣吃里扒外的臣子,一定要受到朝廷的嚴懲重處!一定要受到朝廷的嚴懲重處!”

    錄事早已將高登谷的一番言辭一一錄下,見高登谷揭發(fā)已結(jié)束,遂將筆錄呈給御史中丞過目。呂誨看過,猛拍一下警堂木,喝道:“大膽王安石,竟敢違抗圣上旨意,置我大宋社稷安危于不顧,公然放走反賊,在事實面前,還不速速劃押認罪!”說著,叫錄事拿筆錄給荊公畫押。

    荊公哪吃這一套,“啪”的一掌,將那伸過來的筆錄打成八瓣,如雪片般在大堂上下飄揚。

    高登谷更是氣得臉如血潑,站起來咆哮道:“反了!反了!呂大人,還不快快把這無法無天的小小知府送交大理寺鞫辦!送交大理寺鞫辦!”

    呂誨也覺得荊公這一舉動,有失他一個堂堂御史中丞的威嚴,又是一陣警堂木響,喝道:“來人,速將王安石送交大理寺!”

    兩個侍衛(wèi)正要上前綁架,荊公以手重重一拂,將兩個侍衛(wèi)拂開,大義凜然道:“去去也好,本官正要去大理寺追問遞交詞狀之事哩!”

    不待荊公出門,韓維、王雱趕到。

    韓維見兩個侍衛(wèi)如狼似虎押著荊公,已知是怎么回事,急忙揚起手諭嚷道:“慢!圣上有旨,宣翰林學士王安石到邇英閣入對,不得有誤!”

    呂誨、高登谷一聽,頓時傻了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