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很冷清。

    荒草雖說鋤了好幾遍，但在角落里還是能看出來。

    蕭林知道三位姨太太都在洗衣房做事，想來還未回來。

    他來得魯莽了。

    影壁后面?zhèn)鱽磉青甑穆曧�，蕭林拐過影壁，就見一個彎腰駝背的老人在砍柴。蕭林知道那是李煦，不由叫道：“李老爺——”李煦回過頭，見是蕭林，頓時笑道：“原來是你啊，你是什么時候來的？”“回李老爺?shù)脑�，奴才剛來。這這……瞧瞧您，怎么不叫富拉尼過來干活��？”

    李煦直起身捶著背道：“富拉尼出去辦差去了，你瞧瞧，今兒個是小年，可家里什么東西也沒置辦哩，我想，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事，就把木柴砍出來罷了，省得她們都回來抱怨我……”蕭林兔死狐悲地道：“李老爺，這不是您干的事兒，您把斧子給我，我來干！”說著搶過李煦手里的斧子，吭哧吭哧地砍起來。蕭林把一截大樹樁都劈干凈，額頭上出了一層汗才住手。

    李煦拄著拐杖走進(jìn)正房道：“蕭林吶，你不是外人，我就不客氣了，今兒個你就在這里過年，我家里雖沒有什么稀罕吃物，可到底是一家人團(tuán)圓之時……”說著愣愣看了蕭林一陣，又道，“蕭林，你的事都完了？”蕭林道：“多謝李老爺記掛著，都完結(jié)了，此番……奴才吃了大虧哩！”

    李煦嘆道：“這都是命里該著的、該著的，可俗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蕭林吶，一切向前看就好了，你比我年輕，我還不想死哩，你愁什么？”蕭林的心又敞亮了些，說道：“哎，李老爺，我曉得了！”李煦道：“來來來，瞧瞧，我泡了這些干菜，等富拉尼他們回來，想必也會帶回很多酒菜，咱們把它剝洗干凈，夠咱們吃的了！”蕭林道：“李老爺，您歇著，我來！”

    那天臨近黃昏，小院里頓時變得熱鬧起來。李煦的三位姨太太都從洗衣房里回來，巴米領(lǐng)著蘭芳和月嬌杏奴三人也回來，李鼎也從當(dāng)差的地方回來。李鼐和吳氏也被內(nèi)務(wù)府安排了差事，在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干些下等的雜活，今兒個小年也回來了。正房里頓時嘰嘰喳喳亂成一團(tuán)粥。富拉尼見主子們都回來，忙到灶房里生火炒菜，李蘭芳和月嬌幫助富拉尼拉著風(fēng)箱，火焰騰騰地燃燒起來，富拉尼把干菜倒進(jìn)油鍋，頓時“刺啦啦”一陣響動，白汽四溢。李蘭芳道：“真香！”

    富拉尼道：“小姐，您累了一天，快回房歇著去，等飯好了我叫您！”李蘭芳擦了額頭上一層細(xì)汗道：“我不累。富拉尼，我問你，買鞭炮了嗎？”“買了�！薄澳呛�，今兒個吃了飯咱們先放上一掛，驅(qū)驅(qū)家里的晦氣！”富拉尼道：“那沒問題�！焙芸焓捔诌^來：“小姐，灶房里有我和富拉尼就好了，正房里泡好了茶，您去喝茶！”蘭芳道：“那好，今晚上就看你們的手藝了！”說著蘭芳和月嬌都出去了。富拉尼道：“蕭林，把黃花菜給我。”兩人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不管怎樣，李煦和蕭林這個小年過得還算痛快。雖說沒有九堂大供，但李煦也備辦了一些祭品和糖瓜，發(fā)送完灶王爺上天后李家便開了宴席。酒菜雖說不是好的，但也說得過去。女兒李綺和女婿黃阿琳在宴席半道上也來了，少不得又另添杯盤重整佳肴，眾人又喝一巡酒。年輕的干媽四姨太也喝了兩杯酒，臉上浮了一層桃紅。李蘭芳很快蹦跳著出去放鞭炮——她倒像個男孩子一樣不怕響。杏奴和月嬌倒捂了耳朵。很快一陣霹靂巴拉的響動，火藥味彌漫起來。

    小院里安靜了。

    四姨太房里亮著燈。蕭林喝一口茶道：“早就想著過來看看干媽，可誰能想到又惹了一身麻煩，我真是把自己恨死了�！闭f著低了頭。如夫人看蕭林一眼道：“聽說如今都完結(jié)了？”“是完結(jié)了。不幸中的萬幸，撿了一條命！”如夫人苦笑道：“我早就說過你，跟自己沒干系的事不要去管，可你不聽，覺得賺點銀子花是應(yīng)該的，其實這也沒錯，誰還跟銀子有仇�。靠刹慌乱蝗f就怕萬一，倘若一遇上那較真的人兒，可就像狗皮膏藥一樣粘在身上，不好往下揭了！”

    蕭林嘆息道：“可不是怎么的�！比绶蛉说溃骸澳遣芩睦蠣敚�真的就把他兄長發(fā)配到打牲烏拉去了？”“那還有假？皇上已經(jīng)有了旨意，鐵板釘釘?shù)氖铝耍　比绶蛉藝@息道：“真沒有想到會成了這樣。蕭林，你瞧瞧這究竟算什么事體？五年前，咱們家被抄，回京來成了一根光桿，本來想，人家金陵曹家的運氣多么好，雖說有些虧空，可四五年來倒一直相安無事，有怡親王保著，老頭子經(jīng)常說，差不多曹頫要平安落地了，可誰想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也被查抄了家產(chǎn)？”

    蕭林嘆道：“如今做官不好做了。沒有毛病還好，可一旦有了毛病就誰也救不了你了�！薄翱刹皇窃趺吹�？”喝了一口茶又道，“如今那南邊的李老太太一家人，還不知怎么凄慌哩？剛才你也看到了，老頭子喝著酒哭起來，說曹家抄了這可怎么辦？依我說，他這才是咸吃蘿卜淡操心！”蕭林愣了一下，說道：“其實也怪不得李老爺操心，終究是至交的親戚，如今雖說幫不上忙，可感同身受！”如夫人道：“感同身受有什么用？阻止不了皇上查抄曹頫的家產(chǎn)。不過，這次皇上查抄曹家可真是發(fā)了！”“怎么說？”“怎么說？曹家在金陵當(dāng)差多少年了，祖孫三輩六十年了，積攢的金銀財寶還不成一座山？”蕭林頓時半張了嘴，他想不出一座山的金銀是什么模樣。

    沉默了半晌道：“可惜啊，可惜，如今有再多的錢財也沒用了，都成了朝廷的。這下曹老太太可后悔死了，早知如此就可這勁兒地花了！”如夫人道：“可不是怎么的？如今我就后悔當(dāng)初沒使勁花費李煦的銀子，那時候我還傻哩，天天替李煦打算，如何節(jié)省銀子，你說可笑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