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 上(十三)名實
作者:
浮世樹 更新:2022-02-15 19:34 字?jǐn)?shù):2619
十三 名實
崇吾又向景素說起他們的相識,他認(rèn)識秦樞的時候,秦樞是不認(rèn)識他的。那時她才十三四歲,廣陵王夫婦因中宮千秋歲回京,在故太子妃與命婦閨閣的小聚上,崇吾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過她,當(dāng)時便覺得這女孩子風(fēng)儀不凡。廣陵重逢時,她已是娉娉婷婷十六歲,他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只是遠(yuǎn)遠(yuǎn)一瞥,就忽然覺得似曾相識。那時候她在蘇子墨的‘畫堂’讀書,為窗外簫聲吸引,不意間一回首,便見到在樓下河中行船上吹奏洞簫的崇吾,長身玉立、器宇軒昂。
“蘇子墨對她是真好,多少人進(jìn)不去的子墨閣,單獨在放置書畫的‘畫堂’給她隔出個書房,供她隨時來讀書。”崇吾五味雜陳的說起往事。
景素想崇吾肯定是嫉妒了,蘇子墨是不是也愛慕過秦樞?他竟然把秦樞托付給蘇子墨。見崇吾再次沉默,景素不忍,便笑道:“殿下那日吹的必是《彩云追月》。”
“哦?”崇吾有些詫異:“她連這個也告訴你了?”
景素笑的有些得意:“她當(dāng)然不會說,可是妾聽她用簫吹過這曲子,覺得奇怪,原來師傅是殿下呢!
“嗯,她也覺得奇怪。蘇子墨給我們引薦的時候,她就說這不是用簫吹奏《彩云追月》的‘河中君子’嗎?”
景素抿嘴一笑:“《彩云追月》歡快跳脫,殿下為什么要用簫吹?”
崇吾聽她這樣問,就有些眉飛色舞的:“她也那么問過。其實我不過偶一嘗試,并無深意。但見她問,我便在她面前編了一套大俗大雅、大悲大喜的話誆她。誰知道她竟然信了,我就裝模作樣的教她吹奏,她還刻了一方‘河中君子’的印作為謝禮。”
景素道:“妾知道了,秦掌籍是因為有意于殿下才假裝信了的!
崇吾留神看著她的臉,笑道:“就你會那么想。她不過是和我開了個玩笑,假裝和我求教,背著我卻和蘇子墨說‘既然廣陵王姑妄言之,我就姑妄聽之。讓他教吧,我看他一個謊能扯多遠(yuǎn)’。就連那印都是刻了笑話我的。后來蘇子墨他們就戲稱我是‘河中君子’,那個印,你見過的!
景素卻十分不解,有些疑惑的問崇吾:“殿下當(dāng)時也是封王,是皇子,他們就敢這樣開玩笑?”
崇吾道:“蘇子墨是名士,秦樞是名媛,雖然在野,自比王侯不差,而我又是個隨性的人,只是這幾年被他們拘系的這般老氣橫秋起來。你不知道吧,當(dāng)初秦樞差點成為太子妃,他父親還遺憾,嫌要嫁的不是舊家子弟呢!
景素心中暗想,到底是時勢化人,秦樞那樣清冷的性子原來并非從來如此,持重冷靜的崇吾居然曾是與在野名士浪跡一處的灑脫閑王。
“至于清蕙,我是想保住的。她娘家惹出麻煩來,我都給她善后。誰知道就有人開始借題發(fā)揮,我勸她低調(diào),她倒跑去爭座。就連我們來北苑,也和她娘家脫不了干系。這事讓中宮如鯁在喉,到底忍不住插手了。我忙著說服中宮放出秦樞,就顧不上她了。”
“北苑的事情不是因為失火嗎?”景素忍不住問。
“火是天災(zāi),事在人言。紀(jì)氏的人惹了事雖不至于牽連上我,但總歸使人對我有了成見,那么別的事,比如一場火災(zāi),就名正言順的多了!
景素心下一片清明,別的人也動不了崇吾,只怕是那萬萬人之上的人有心打壓吧。中宮也是用秦樞來牽制崇吾,令他不得不同意對紀(jì)良媛的處置。中宮眼目清明,身經(jīng)風(fēng)浪,雖然對于崇吾和秦樞的前塵往事毫不知情,但對于秦樞到東宮后與崇吾的情形大約是知道的,她自己的兒子自己自然知道,眼看著他對秦樞有意卻遲遲不出手,就知道是動了真心了。尤其見崇吾為放秦樞出宮大動干戈,自然就明白秦樞雖然無過,但‘情深不壽,強(qiáng)極則辱’,帝王之家,最忌深情。那么秦樞自然留不得,不如順手推舟,放了秦樞,以后崇吾自然也就消停了,對于曾為了崇吾的儲位犧牲掉的潁川秦氏良心上也有了交代,何況順手解決了紀(jì)良媛這個禍害,她自然樂的如此。至于景素,中宮也看好她的謹(jǐn)慎收斂,認(rèn)為她也成不了崇吾的牽絆,崇吾能夠嘴上說出來的一定不是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個,中宮當(dāng)然放心。為了秦樞,崇吾用了帝王之術(shù),景素不知道該佩服他的權(quán)謀知機(jī)還是慨嘆自己作為棋子的無奈。
明了一切的景素低聲道:“妾心甘情愿留在殿下身邊,就是請讓我繼續(xù)做個女史!
“紀(jì)良媛的事情我都和你說了,你還不明白?”崇吾有一些不耐煩:“你和她不同,如果她懂得謙沖退讓的話誰也不會為難她。便有了錯,我也保得住。你怕什么?”
“妾出身低微,就想太太平平的!本八厝耘f堅持。
崇吾依舊耐著性子道:“我知道你履歷上是教書先生的女兒,但其實你不是,看你補(bǔ)字畫的這手藝,你家里藏了不少字畫吧?”
景素也不再勉強(qiáng)隱瞞:“妾當(dāng)年貪玩離家,路上遇到兵變,稀里糊涂的進(jìn)了宮。我祖上隱名遁世,我不知道將來如何,怕萬一有什么事累及父母家人,就冒了舅家之名。妾的舅家也曾經(jīng)十分殷實,可惜他結(jié)交些浪蕩子,把家敗光了,等我母親出閣時,連嫁妝都拿不出來。妾舅也真是淪落為教書先生。只是我進(jìn)掖庭宮時他已去世,也不怕被連累了,妾就厚著臉皮冒認(rèn)為父!
崇吾卻對別的事情感興趣起來:“你當(dāng)初為什么離家?貪什么玩?是不是和心上人私奔了?”
景素一驚,知道崇吾動了疑,也知道他不好糊弄,便沉吟道:“家父是個不拘禮俗的人,妾也犯不上做出那種事情。那次的確是和家父的一個客人約好了,不過是為了一見他手上名琴,絕無私相授受那種事情!
崇吾卻想起當(dāng)日與秦樞便日日流連,雖‘發(fā)乎情,止乎禮’,但若世人知而論之,必是私情無疑了,甚至那男女間的情志投合,更甚肌膚之親,于是目光一沉:“那么你心里愛慕他?”
景素看著崇吾的目光深幽,內(nèi)心飛速的翻轉(zhuǎn)著,面上卻不動聲色:“怎么會?妾就只見過他一回,才華是欣賞的,別的沒有。妾以后,心里眼里只有殿下一人!睗u漸地,她的聲音幾不可聞,臉也飛紅。
崇吾卻并未因她的樣子而迷惑,他已經(jīng)而立之年,小女孩子這樣故意掩飾的把戲他怎么會不知道,但他也并不打算追究:“你的清白我心知肚明,那天我雖然醉了,但什么也沒忘記。你既是我的人,我也不想委屈你,只要你告訴我是哪家千金,我必然有辦法復(fù)你本家,給你你該得的。”
景素默默望著已然傾斜的月光,月亦西沉。平心而論,崇吾對她是好的,但她仍然堅持說:“如果以前,復(fù)我本家我大概會欣喜若狂,但如今妾是殿下身邊的人,更要懂得謙沖退讓!
她猶記得秦樞告誡她的話,“只要你到了那個地方,你便有了家族,無論你有多不想,也擋不住!
可是如果她徹底隱姓埋名呢?
崇吾仿佛下了決心,沉聲道:“我答應(yīng)你了。但是如今你身已屬我,卻擔(dān)著宮人的虛名,這其中滋味都由你一人承擔(dān)!
這其中必然有名實不副的艱辛,然而一旦真成了有名有份的東宮宮眷,她的履歷就無法遁形于前朝內(nèi)宮的眾目睽睽,或者有心之人拿來做文章,這不但于她和她的家族是取禍之道,也一定會給崇吾帶來麻煩,而這一切都是她愿以終生來守護(h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