葦子17歲那年，回了一趟老家。

    這之前，她在東莞一家鞋廠打工。葦子很小時侯就出來了，雖然自幼喪母，但阻礙不了她的發(fā)育。她的漂亮，跟別人不同，是讓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發(fā)現(xiàn)的。比如說干凈。是的，葦子長得很干凈。

    葦子和同村幾個姐妹，在遠房表哥帶領(lǐng)下，坐上一輛駛往湖北麻城的長途客車。車子出了廣東，一路飛奔。晚上，坐一天車的人們都累了，開始昏昏沉沉打瞌睡。朦朧中，葦子聽到表哥嘟囔：到岳陽了。葦子感到客車在減慢速度，在一個收費站停下。她把身子坐直，望外面看，四周是青黝黝的山，只有收費站亮著燈火。葦子看到一個工作人員跟司機在說話，然后車門打開，上來一個抱小孩的年輕女人�；蛘卟皇切『�，只是一個大包袱。客車在黑漆漆的夜里，繼續(xù)向前行駛。等到葦子再醒來時，車內(nèi)氣氛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一種緊張壓抑，在人們身上彌漫。一個歹徒，現(xiàn)在可以這樣叫他了，正拿著一把尖利匕首頂著司機后脖。另外兩個歹徒，都很高大的樣子，逼著前排人們從口袋掏錢。一個都不放過，他們說。葦子有些緊張，同座的女人捏了捏她手心，示意她把錢藏好。葦子看了看表哥，他也一臉緊張。葦子的口袋有幾十塊錢，留著路上吃飯用，其余的幾千塊錢裝在皮箱里，皮箱在臥鋪的行李箱。那些歹徒完全搜不到，想到這里，葦子稍稍有些心安。當搜到葦子時，她趕緊把口袋的幾十塊錢全部掏出來，放到歹徒伸過來的大手上，那手合起來時，葦子看到手腕上有一顆鮮紅欲滴的草莓。猛然觸到歹徒的眼神，她低下頭。

    歹徒笑了一下，作一個手勢，招呼另外兩個人過來�！靶∶妹�，跟我們下車吧！”葦子有些驚恐，不知道這些歹徒要干什么。她死死抱著前排椅背，表哥就坐在那里，此刻那身影穩(wěn)如泰山�！叭ィ�去，后排的人都坐到前邊，省得你們受不了。”后排的人們一窩峰涌到前面，車子顛簸一下，很快又恢復(fù)平穩(wěn)。

    快黎明時，客車停在一個路邊客棧。四周依舊是荒涼的山，和裸露的巖石。人們魚貫下車，洗臉、入廁，吃飯，該干嘛干嘛。此刻飯店的賣票窗口，被異鄉(xiāng)人擠得水泄不通。一個操著湖南口音的男人跳上車，看到車里還有一個人，罵罵咧咧：“下去吃飯，不吃飯就交十塊錢�！避囅乱粋�人拉住他，嘀咕一句什么，湖南口音的男人看了車內(nèi)一眼，罵罵咧咧下車。

    葦子一個人躺在后排，身體如撕裂般疼痛。她瞪眼望著外面，山頭上有一輪圓月，黃得如鴨蛋黃，像小時侯媽媽煮給她的鴨蛋。雖然葦子總舍不得吃，把鴨蛋黃剝離出來給媽媽。葦子總是很小心的，把蛋青和蛋黃完全分離，但媽媽還是離開了。葦子盯著如鴨蛋黃的月亮，兩顆晶瑩的淚珠干涸在她十七歲的眼角。

    十年后，葦子再度飄泊到了惠州。這十年中，她談了第一個男朋友，是工廠的翻譯人員。但他們的關(guān)系只是進入到摟脖子、親吻，就分手了。葦子的脖子上還帶著翻譯的齒痕，她忘不了他吃吃的笑：“聽說你不是處女了！我可是要找個處女當老婆的�！�

    “我們?nèi)ラ_個房好么？不過我可不負責�！彼�吮咬著葦子白嫩的脖頸。

    葦子默默松開緊緊摟著他脖子的雙手，小小的身影融入夜色。

    后來葦子回了老家，開始下一段戀情。是姑媽介紹的。男孩很斯文，一見到潔凈的葦子，羞澀得脖子都紅了。葦子很想告訴他一些往事，但男孩堵住她的口，說我只相信你，別理會那些流言蜚語。結(jié)婚的時侯，雙方家長把婚禮辦得很熱鬧。就是嫁妝上路的時侯，出了一點問題。不知是路太顛簸，還是押送的村人太大意，一張桌子的腿被壓斷了，陪嫁的茶壺、梳妝臺的鏡子，一切帶有玻璃性質(zhì)的器皿都打了個粉碎。老人說，碎碎平安。但事實不是這樣。也許結(jié)婚那天，一切事物就帶上悲劇色彩。不到半年，葦子離了婚。男孩說，葦子在床上很怪異，總是盯著月亮。男孩說，他受不了，葦子在床上像個女神。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是不是？

    葦子帶著女人的樣子來到惠州。先是在一家飯店打工，過幾個月，飯店老板憐憫她，把她介紹到一家混凝土公司，作了一名技術(shù)科的資料員。技術(shù)科的科長叫販二。葦子的愛情就這樣開始了。

    這家混凝土公司坐落在西山梧桐鎮(zhèn)的一個角落，說它是角落也不為過。按照販二的說法，混凝土公司帶有開墾的性質(zhì)，越是荒涼，它們越開在哪里。等到那里變得繁華，它們也該搬走了。說這話時，葦子正坐在電腦前打資料。聰慧的葦子，在前任師傅帶領(lǐng)下，很快將電腦軟件掌握得溜溜熟。師傅談了一個小男朋友，肚子鼓起來，倆人商量結(jié)婚，這才有了資料員的空缺。要不然，不是一般人還進不來呢！販二用牙簽剔著牙縫，他剛吃過午餐。午餐是一份外賣。師傅一走，辦公室就剩下販二和葦子，自然，他們的午飯也拼盤到一起。這樣，倆人各叫一份菜，能吃到兩份菜的味道。

    工作清閑，葦子的身體很快豐腴起來。生活開始按部就班。每天宿舍、辦公室、洗澡間，三點一線。也許所有的混凝土公司都是這個樣子，因陋制簡，抱著隨時搬走的打算。草草蓋幾排房子，草草加蓋洗澡間，劃出辦公室、試驗室、男宿舍、女宿舍，OK，這就是一家像模像樣的混凝土公司了。自然，調(diào)度室的站臺不能馬虎，因為混凝土得從那里出來。葦子站在二樓走廊里，看著一輛圓滾滾的攪拌車開進來，灌滿混凝土，再由一個工人拿著水管把車沖得干干凈凈。司機爬進高高的駕駛室，把車開出去，那姿態(tài)很威風。葦子覺得掌握了方向盤，就握住了方向。葦子落寞的眼神，被販二收進眼底。

    葦子從洗澡間出來，不經(jīng)意撞到販二身上。販二戴著一幅眼鏡，不知怎么，臉就漲紅了。

    “葦子，你洗衣服？”

    “這不是明知故問嘛！”葦子的心情好得很，笑嘻嘻，露著一口好牙，牙齒很白。

    葦子把肥皂打上衣服，販二就在旁邊洗手。水嘀嘀嗒嗒流著，很快從洗衣臺蔓延下來，滴到葦子的腳趾上。“販科長，你還沒洗完，不怕浪費水？”葦子有些嗔怪。但嗔怪的葦子表情還是可愛的，販二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

    販二說：“葦子，你知不知道在哪里晾衣服？”

    呀，葦子自進公司，認識了技術(shù)科辦公室、人事科辦公室、站長辦公室，男女宿舍，廁所和沖涼房，還不記得晾衣臺是什么模樣。

    “看吧，我就說你不知道吧，等會我?guī)�你去�！必湺�有些洋洋自得。他正計劃把這個司機們都驚慕的目標弄到手。

    葦子抱著一盆衣服，內(nèi)衣和內(nèi)褲被她擱到最底下，還是遮擋不了販二偷偷望過來的眼神。葦子覺得自己的心也撲通撲通跳起來。

    從樓道拐個彎，葦子看到一架短短的鐵梯，直通天臺�！鞍�，這是通往哪里？”葦子說。

    “上來你就知道了。”販二把一只腳擱在鐵梯上，伸手來拉葦子。葦子有些不好意思，身子躲了一下。

    “沒事，我可以上去�！比斪佣汩_販二，盆子和衣服卻沒有躲開，販二接過，雄健的身姿蹬蹬蹬幾步就看不見。

    葦子爬上天臺，這里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涼風吹過來，所有風景一覽無遺。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梧桐鎮(zhèn)的全景。一條修建好的公路，駛過來一輛公共汽車，正在一個站臺停下。販二告訴她，“下次出去玩，回來時要記得到梧桐貨運站下車。”葦子有些恍惚，于是販二的話全被風刮走了。

    “喂，葦子，喂，葦子，”

    葦子不搭話，只顧晾衣服，風太大了，吹得頭發(fā)直往后墜。她單薄的身子晃在狂野的風中，仿佛再有一陣風，就可以把她刮走。

    風看出販二心思，加大風力，把葦子剛晾到衣架上的胸罩吹下來，在水泥地上翻弄幾個身姿，送到販二腳前。販二有些臉紅，俯下身子，伸出手。月白色的胸罩上，此時仿佛有一雙眼睛，瞪著他�！叭斪�，你的衣服，葦子……”葦子幾個步子沖過來，撿起那件胸罩，扔到洗臉盆里，頭也不回走下天臺。剩下販二獨愣愣站在那里發(fā)呆。四周遮擋無遺，風越來越大。葦子掛到鐵絲繩上的衣服鼓了起來。販二就望著這些衣服，出了神。

    混凝土公司的工作總是那么單調(diào)，每天早上八點半到公司，九點鐘出資料。心情好的時侯，葦子會下樓，蹬蹬蹬跑到調(diào)度室，把封裝在文件袋的資料，放到調(diào)度員那里。他會分發(fā)給駛往各個工地的司機。調(diào)度員是個年輕男孩，經(jīng)常戴一頂鴨舌帽，還習(xí)慣把帽檐壓得低低的。此刻，調(diào)度員就從壓得低低的帽檐下，跟葦子說話。

    調(diào)度員說：“喂，葦子，你從哪里來？”

    “我從來處來。”葦子撅撅嘴。

    “耶，你是出家人呢？”

    “身體沒有出家，心已經(jīng)出家了�！比斪觼G下一個耐人尋味的笑，轉(zhuǎn)身扶著梯子扶手，走下第一個階梯。此時一輛攪拌車從外面駛進來，司機停好車，打開車門，跳了出來。葦子待要細看，那個身影已經(jīng)邁進司機休息室。

    這天是中秋節(jié)，也無處可去。公司的人事員妹妹早去會男朋友了。葦子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宿舍，百般無聊翻著往事。有些還很遠，有的很近。

    有人敲門，剛開始是很細微的聲音，再然后是咚咚咚。葦子不耐煩起來，“誰呀？”她提高聲音。

    “是我，販科長�！遍T外傳來一個男人聲。

    葦子打開門，看到販二一臉笑嘻嘻，站在她面前�？雌饋硐袷莿倓偭茉∵^，穿著白色T恤衫，整齊地扎在藍色牛仔褲的褲腰里。販二晃著手脖上明晃晃的手表，說：“葦子，今兒八月十五，你也不出去玩？”

    “有啥好逛的？”葦子倚在門框上，一臉慵懶。

    販二伸頭往宿舍內(nèi)打量一眼，看到半掀開的被窩�！白�，我們上露臺賞月去。”葦子這才注意到販二右手提的東西，塑料袋里裝著瓜子、蘋果、牛肉干之類。大概他跑到鎮(zhèn)上買的。

    “還露臺呢？就頂樓那破地方�！比斪訐溥暌恍�，這男人大言不慚。

    “走嘛，走嘛！”他忽然扭捏起來。葦子有些心動，想了想說，“那你先去，我換衣服。”葦子關(guān)門，套一件長袖襯衫，和等侯在外的販二，上了頂樓。

    “葦子，你知道嗎？我好中意你�！�

    葦子和販二坐在樓臺上。風把地面吹得很凈。四周一片靜悄悄，只有遠處鎮(zhèn)上的燈火在風中時隱時現(xiàn)。一輛公共汽車在站臺停下，一個人上了車，車輛又疾馳而去，駛進燈火繁華處。附近茅草叢里，傳來草蟲的啁啾聲。

    販二等了半天，沒見葦子說話。他偷偷打量葦子，看到一臉漠然。葦子抱著膝，也許望向遠方，也許停在近處。但實際上，葦子聽到販二的話了。她是一個女人，又不是一個聾子。

    但聾子也會看懂男人心思，更何況葦子是一個發(fā)育完整的女人。

    販二自顧自的說下去。

    你知道，我1997年來惠州，那時侯，公司還開在遠田，到處都很荒涼。尤其是我們這個行業(yè)，每天都閑得蛋涼。就是在這個時侯，我認識一個賣首飾的女孩。首飾店是我朋友開的，我便借看朋友的名義，常去和她搭話。那女孩是湖北人，長得很俏麗。一來而去，我們就勾搭上了。

    葦子瞥了他一眼。販二沒接住，仍然沉浸在往事的快感中。

    你知道我對她有多好嗎？她要回老家，買不到票，急得直哭。我排了三天三夜隊，幫她訂火車票。等她再從老家回來時，我們倆就好上了。

    販二停頓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那年秋天，我和她先回她老家，她父母對我很滿意。然后回我老家，她對我父母不是很滿意。這些都不重要，我又不可能改變我父母是種地農(nóng)民的出身。更何況，他們還培養(yǎng)出我一個大學(xué)生。那時侯，我一門心思都在她身上，不顧一切和她結(jié)了婚�；楹蟮奶鹈廴兆舆^了一段時間，很快的，我就發(fā)現(xiàn)她不忠。

    跟你說，她很愛慕虛榮。看到別人買車，攛掇我也買車。那時侯，我剛貸款買下老家縣城房子。可是她說，將來還不知道回不回去住呢？于是我將房子低價轉(zhuǎn)給別人，買了一輛車，就為盛得下她的虛榮。她很快學(xué)會開車，自從認識我后，她就不上班了。我們在鎮(zhèn)上租了房子。你知道，男人在那個事上是很難滿足的，尤其還處在新婚。但我很快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她經(jīng)常心不在焉，一個勁催我：快點，快點。

    男人在這方面也是很敏感的。我開始跟蹤她，當然不讓她知道。那天我“上班后”，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從房間出來，開著車，在鎮(zhèn)上兜了幾個圈子，最后停在一個大酒店門前。她走進酒店，我也進去了�？粗�她進入房間，我開始敲門，一個禿頂老頭伸出頭，問，你找誰呀？

    我他媽揍死你。沒等他說完，我就把拳頭落在他牙齒上。她沖了出來。

    一段長長的沉默。葦子看著身邊這個男人，他正埋著頭，夜色澄亮，能看得到他痛苦的臉色。也許這痛苦是裝的，葦子想。

    后來我們離婚了。是她提出的，我給她四萬元青春損失費，那輛車子也給她了。

    葦子身邊這個男人的臉色終于平靜下來，他彈了彈煙灰，一段灰白色的痕跡落在水泥地上。葦子抬起頭，看到一輪圓月正停在他們頭頂。月色澄亮，里面有樹影晃動，也許是吳剛在伐樹哩。

    時間一天天過去，販二的追求攻擊愈來愈猛烈。在一個很尋常的晚上，調(diào)度室戴鴨舌帽的男孩，看到對面女生宿舍里，走出來穿著睡衣的葦子，走到男生宿舍前，輕輕敲了敲門，門很快拉開一條縫，葦子閃了進去。

    倆人都有些經(jīng)歷，青澀早已被剝?nèi)�。但販二床上的青澀是葦子始料不及的。他擁著葦子，一遍遍親吻她，一遍遍征求她意見：“這樣好嗎？這樣好嗎？”

    葦子含含糊糊：“好�！�

    他是那么溫柔，溫柔得讓葦子掉淚，尤其在進入她身體時。那股男人的力道，足以摧垮葦子所有的防備。她開始淚如泉涌，淚涌出來，濡濕男人胸膛。

    販二有些慌亂：“葦子，我弄疼你了嗎？”他捧著葦子的臉，急切地問。葦子哇的哭了起來，邊哭邊說：“我好久沒有夢見媽媽了，我太想念她了�！�

    漸漸入秋了，然后是冷的冬天。冬天一來，年就即將來了。販二開始和葦子商量，春節(jié)回老家探親，順便商量他們的婚事。葦子總在推辭。販二對她那么好，她沒有理由拒絕這么好的男人。但她的內(nèi)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在喊：“不，不，不�！边@股力量在每個午夜牽制她，讓她的身心都快要發(fā)瘋了。她開始拒絕販二的進入。時間長了，引起他的懷疑。有時侯葦子端坐在電腦前，埋頭打資料，一轉(zhuǎn)頭，便對上販二的眼神。那眼神里有詢問，有懊悔，似乎還有其它，葦子猜不出來。

    快近年關(guān)，所有的工地都在加緊進度，因為一過年，建筑工地的工人們就要放長假，工地上有很長一段時間開不了工。

    這天調(diào)度室的男孩打來電話，讓葦子趕一份資料，有個工地要用。葦子趕好資料，匆匆跑下樓，一抬頭，就看到調(diào)度室的男孩在向她揮手，把手張成喇叭狀：“把資料給攪拌車的司機。”

    院子里停著一輛攪拌車，已經(jīng)裝好混凝土，沖好車身，一副整裝待發(fā)的樣子。有一個頭從司機室伸出來，然后是一雙胖手。葦子將資料遞上去，男人接過資料，直起身子。葦子瞥到一顆鮮紅欲滴的草莓，就刻在男人手腕上。葦子想要細看，司機已經(jīng)開動車子，留下一屁股煙氣。

    調(diào)度室的男孩伸出頭，看到葦子站在地上，怔怔望著開走的攪拌車。風吹過來，吹動她脖上絲巾。男孩覺得葦子似乎很冷，奇怪，太陽那么大。男孩望望天上。天是灰蒙蒙的。

    葦子說：“販二，你喜歡我嗎？”

    “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必湺�很歡喜的笑著，笑得臉上也有了光。

    葦子望著販二臉上的光，說：“春節(jié)咱們回老家，先回你家，再回我家，如果雙方父母都沒意見，開春咱們就辦結(jié)婚證�！�

    販二大喜，繼爾狂喜，他快樂的舉起葦子，全然不顧那單薄的身子在瑟瑟發(fā)抖。販二的懷抱似乎很溫暖，但還是制止不住葦子復(fù)仇的腳步。

    是的，她已被仇恨折磨得快要發(fā)瘋了。一想到那可惡的身影，葦子恨不得把全世界的仇恨都灌到他體內(nèi)。

    葦子打扮得漂漂亮亮，走到調(diào)度室送資料。戴鴨舌帽的男孩問她：“葦子，你不怕冷嗎？”

    “這年頭，溫度哪有風度重要？”葦子笑嘻嘻地，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齒。

    “葦子，你怎么這么勤快了？”

    “來感謝這些司機師傅啊，幫我送了一年資料，真是太辛苦了�！比斪宇┮谎垴{駛室的司機。那司機憨憨地笑著，將頭伸出來，眼睛盯到葦子身上。

    這天，葦子的同學(xué)來了，葦子要到鎮(zhèn)上去。販二有些奇怪，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從沒聽說有同學(xué)�。咳斪诱f，是剛來惠州時寄居在人家家里的同學(xué)，人不能忘本。

    不能忘本的葦子去了鎮(zhèn)上，留下一陣幽香，沖盈販二胸膛。

    葦子約了手上刻草莓的司機男人。葦子把約會定在一個酒店。關(guān)上門，就什么也聽不見了。那個午后，調(diào)度室的男孩看到葦子前腳出了門，販二后腳出了門。他們一前一后上了停在公交站臺的公共汽車。一個從前門進，一個從后門進，彼此看不到對方，當然，調(diào)度室的男孩此刻已經(jīng)看不到了。

    他看不到的還有很多。比如說，販二接住了葦子那聲怒吼。那時侯，男人已經(jīng)溜出去了。房間里只有葦子的哭聲。販二說：“葦子，你別哭，我還會娶你�！�

    販二說：“葦子，你知道嗎？其實我前妻并沒有和別人私通，是我冤枉了她。我一直心懷歉疚，這次終于在你身上補償了�！�

    “葦子你別哭，春節(jié)咱們就回老家，見完父母就打結(jié)婚證�！�

    “你不想回老家也行，咱們就在這里結(jié)婚。我們在鎮(zhèn)上租房，不住公司宿舍�！�

    葦子和販二回去的時侯，路已經(jīng)全黑了。四周靜悄悄的，唯有草蟲啁啾聲。那輛公共汽車停了又走，留下一屁股煙。

    葦子抬起頭，看到一輪圓月，如鴨蛋黃的臉色。葦子想，現(xiàn)在是冬季，月亮還那么大？葦子擦干淚，風刮過她臉龐，清冷清冷。

    這年葦子27歲，但葦子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