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血債
作者:濮穎      更新:2016-07-20 18:53      字?jǐn)?shù):3048
    徐英的牌位終究沒有進(jìn)得梅家的祠堂,她被安葬在梅家桑園的北隅,與梅家祠堂遙遙相望。

    那日凌鶯鶯去看她,一身素服。跟隨在鶯鶯后面的是下人黃媽。自從醫(yī)院驚魂,鶯鶯已然明白了這其中的陰謀。秋蟬死了,如今徐英也去了。鶯鶯的心中仇恨卻隨著她們生命的消逝淡薄了許多。她恨徐英,也同情徐英。所有的愛恨情仇都隨著生命的消逝終究化作了一縷云煙。

    徐英的牌位是以她子女的名義立的。漢白玉的石碑上刻著“慈母徐英之位”六個字,墓前的白玉臺階上供著一套鳳冠霞帔顯格外耀眼。

    “天色不早了,小姐,趕緊回吧!秉S媽看了看天,催促道。

    “你在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我到祠堂,去去就來!柄L鶯吩咐道。

    鶯鶯一邊說著,一邊向祠堂那邊走去。啞巴見到二少奶奶,兩眼一亮,趕緊打開祠堂的大門,隨即便將大門輕輕地合上。梅家?guī)状囊?guī)矩,沒有大事,梅家任何人不得擅自進(jìn)入祠堂。梅老爺交代過啞巴,梅家二少奶奶凌鶯鶯除外。

    祠堂里黑沉沉的,唯有老祖宗解位前的長明燈發(fā)出一點(diǎn)昏暗的光。鶯鶯立在列祖的牌位前,燃上三支清香,跪在蒲團(tuán)上磕了幾個響頭。便站在大殿正中,凝視大殿中央那幅先人的畫像……

    梅若楓此刻正與父親在書房,父子倆相對而坐。落日的余暉透過窗欞映照在梅氏父子的身上,金光璀璨。

    “楓兒,我想你已經(jīng)知道,我梅家的幾處商號已經(jīng)入不敷出,靠著老本渡日。銀行的資金一直沒有到位,我擔(dān)心……”

    “父親,眼下的形式你們也看到了,日本兵已經(jīng)進(jìn)駐寧州,日本兵與軍火還將不斷源源而來。要不了多久,寧州城將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災(zāi)難!父親以為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下,我們梅家,乃至整個寧州還有什么希望可言嗎?”

    “楓兒的意思是……”

    “變賣梅家所有財(cái)產(chǎn)。”

    “什么?”

    “日本人已經(jīng)占據(jù)東三省,北平與天津的形式尤其嚴(yán)重,很多老百姓已經(jīng)在逃難的途中,國難當(dāng)頭,我梅家的家這一點(diǎn)業(yè)又算得了什么?”

    梅鶴齡眉頭緊皺,半晌沒有說話。

    “父親,日本人封鎖了東三省,北京天津等很多地方的經(jīng)濟(jì)貿(mào)易,大肆屠殺我們的同胞。他們經(jīng)過的地方到處血流成河,硝煙不散。如今的寧州看似平靜,卻也危在旦夕。父親,寧州一旦淪陷,你以為我梅家還有什么永葆家業(yè)之說?”

    “目前很多抗日將士正堅(jiān)守在前線,許多熱血青年也正在奔赴戰(zhàn)場的途中。他們當(dāng)中有貧民百姓,也有富家子弟,為了民族利益,拋家棄子,不惜犧牲。父親,我們也是中國人,我們的國家正在在敵人的鐵蹄之下,皮之不存,國將不國,為什么不能舍棄小家,投身于抗日之中!”梅若楓的臉因激動泛起了陣陣紅暈。

    “抗日?我一介商賈手不能提,肩不能擔(dān),又能做些什么?”

    “資產(chǎn),梅家還有資產(chǎn)。提出梅家所有可調(diào)動的資金!”

    “那可是我梅家所有的家當(dāng)!”梅鶴齡喃喃自語。

    “將梅家所有的資產(chǎn)折變成現(xiàn),支援抗日!”梅若楓的眼里閃著明亮的光芒。

    “以我梅家做表率,連夜召集寧州商會所有商號老板,號召動員他們抽空資本,支援前方,留給日本人一座空城!”

    “楓兒,你倒底是什么人?”梅鶴齡看著眼前的兒子,不解地問。

    “父親,我是您的兒子,梅家的兒子,更是中國人的兒子!泵啡魲魍巴猓h(yuǎn)處炊煙裊裊,晚霞滿天。

    當(dāng)夜,梅氏父子在梅家的景陽樓連夜召開緊急會議。寧州商會名下的幾十名商賈大戶都立席參加。

    “諸位,今天的會議之所以在我梅家舉行,它與以往任何一次會議都不盡相同!泵氟Q齡掃了一眼參會者,慢慢地開了口。

    “一直以來,我們寧州的商會與其他各地商會一樣,受到政府《商會法》的保護(hù),由于政府對商會的尊重,我們商會的合法權(quán)益才得到了保障。這么多年,我們寧州商會在政府的保護(hù)下蓬勃發(fā)展,甚至不受地方政府的節(jié)制,興學(xué)堂,辦雜志,參與社會管理。政府和寧州的民眾相信我們,有了政府的保境安民,我們這些商人才能做生意賺到錢,過上富足的生活。可是今天,強(qiáng)盜來了……”

    “他們在我們的國土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他們要掌握我們的經(jīng)濟(jì),要霸占我們的家園,他們要我們做亡國奴!”

    “把他們趕出寧州!趕出江北!趕出我們的國家!”

    “對,把他們趕出去!各位同仁,我們一定要團(tuán)結(jié)起來,盡自己的所能,為抗戰(zhàn)做后勤保障,支援前線!

    “各位,抗戰(zhàn)需要的物資,我們一定要積極籌措再進(jìn)行中轉(zhuǎn)。大家有多大的力就出多大的力,抽出資金,支援抗日,保家衛(wèi)國!”

    “好!我們支持!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

    “國難當(dāng)頭,我們定當(dāng)鼎力相助!”

    “支持!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日本強(qiáng)盜一旦占領(lǐng)了我們的國土,別說什么錢,怕是連身家性命都不保了!

    “好,我們不僅僅要把自己手上能調(diào)節(jié)的資金都拿出來,還要動用手中所有的關(guān)系,號召老百姓捐錢捐物,眼下我們的商會便是戰(zhàn)爭的后援。”

    “我梅家出資三百萬!”梅鶴齡話音剛落,一屋子的人安靜了下來。

    “梅會長,我恒裕昌出資兩百萬!”

    “正廣和出資兩百萬!”

    “永豐正出資一百萬!”

    “林生記出資五十萬!”

    ……

    “謝謝!謝謝!梅某在此感謝諸位了!”梅氏父子向各位商行的老板們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就在梅家父子為抗戰(zhàn)募集資金的時(shí)候,有一個人也在忙個不停。他便是梅家管事仇大力。這些年來,傳說中梅家的珠寶究竟藏在哪里,仇大力至今沒有找到源頭。他甚至開始懷疑這傳說的真實(shí)性。川島已經(jīng)明顯失去了耐心,梅鶴齡在梅廳里用破釜沉舟之計(jì)逼迫川島毀了那份股權(quán)轉(zhuǎn)讓合同,并主動將曾經(jīng)的同窗兄弟之誼一筆勾銷,也就意味著梅家與川島之間再無一層虛假的面紗。

    川島給仇大力下令,十天之內(nèi)再找不到珠寶的下落,以違抗大日本帝國軍部命令為由,格殺勿論!

    仇大力知道川島的心狠手辣,他不想自己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掉。梅家還有自己的親生骨肉。仇大力費(fèi)勁心機(jī)想將梅家的一切占為己有,如今卻要讓川島占了先機(jī)。仇大力心有不甘。他知道,必須要在川島下達(dá)的命令之前找到珠寶,然后帶著沈雪琴與有呦兒一走了之。仇大力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是夜,梅鶴齡正在床上酣眠。仇大力閃了進(jìn)來。

    “誰?”梅鶴齡被腳步聲驚醒,一下拉開床邊的燈。仇大力站在他的床頭。

    “是我。”

    “仇大力!”

    “不,我叫野澤”

    “野澤……你是日本人?”

    “是的,我是日本人!

    “你……”梅鶴齡坐起身,就在這一剎那間,他什么都明白了。

    “私章是你所盜?徐伯是你所殺?”

    “是”仇大力仰起頭,環(huán)顧著四圍。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梅鶴齡的心一陣絞痛。他捂著心口,指著眼前這位名叫野澤的人。

    “為了還債,你梅家欠我的血債!”

    “血債?要說我梅鶴齡欠債,也是只欠同胞的債……”梅鶴齡一聲嘆息。

    “哈哈,梅老爺,你一口一個愛國,一口一聲儒商。你私下與川島勾結(jié)在一起,販賣煙土,你在潤州的寄賣行,暗地里是川島的地下銀莊,就這兩件,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算算,你欠他們多少債?”仇大力索看著梅鶴齡漸變的臉色,索性坐在椅子里。

    “我欠的債,我會還清。我與你卻是毫無瓜葛。”梅鶴齡氣喘噓噓。

    “還?你拿什么還?哈哈!你還不還他們的債與我無關(guān),我的債,梅老爺,你可要好好還!背鸫罅Φ哪樕蠈憹M仇恨。

    “我們之間何來的血債?”

    “梅老爺,你可記得,二十年前在日本的奈良,有一個叫信子的女人?”

    “信子!”梅鶴齡聽到信子的名字,渾身血涌,一下子暈厥在床上。

    仇大力慌了,他面對川島的命令無計(jì)可施,只得孤注一擲,做此下策。他原以為自己今晚與梅鶴齡上演的這出攻心計(jì),梅鶴齡一定會交出珠寶的下落,既是還債也是以此藉自己的良心?墒菦]想到話還未完,梅鶴齡已經(jīng)昏倒。仇大力見此情形,立即拔腿而逃。

    天色微明之時(shí),梅鶴齡舒醒過來。他回想起仇大力跟他所說的一切,趕緊向門外叫道:“快!來人!”

    不一會,梅若楓便與凌鶯鶯從南苑趕到。

    “快去!去找仇大力!信子!若鴻!快!”梅老爺語無倫次,梅若楓立即帶人去東府上,仇大力早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