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調(diào)包
作者:
濮穎 更新:2016-01-13 15:14 字數(shù):2064
仇大力站在在簾外,心下嘀咕:都說這位二奶奶目下無塵,清高自許。如今聽來她倒也不像是這樣的人;蛟S人各有性情,各有難處。正想著,只聽得珠簾琤琮,秋蟬卷簾出來,告訴大力,她與凌鶯鶯即刻去東府看望大少奶奶。大力得令,急忙往回去報信。此時的凌鶯鶯進了內(nèi)屋,褪去身上半舊的薄襖,換上孔雀綠的絲質(zhì)旗袍,一對飽滿豐潤的珍珠耳墜,薄施粉黛,輕掃娥眉。最后,用一只銀簪挑起八寶琉璃盅內(nèi)的一點玫瑰花露膏,輕抹在略顯蒼白的唇上,這才不急不緩出了珠簾。凌鶯鶯身量不高,卻也裊娜勻稱。據(jù)說鶯鶯小姐出生的那日正逢立冬,天氣晴好,暖陽正融。然而,就在她奔出娘身的那一刻,天降瑞雪,雪花紛紛揚揚在陽光下飛舞,太陽雪的奇景已經(jīng)讓人責(zé)嘆不已。更奇的是那日鶯鶯的祖母去后院的磨坊囑咐下人天嫂多做些豆腐時,無意發(fā)現(xiàn)墻角一株老石榴樹上開了七朵小小的石榴花。祖母踮著小腳趕緊去告訴凌老爺,凌老爺沉吟片刻,繼而拿起書桌上的羊毫,寫下大大的一個“吉”字。說來也合該是命,緊挨凌府的是一戶董姓的官宦人家,家中有一子,小名喚做“大寶”,頑劣異常,聽得凌家出現(xiàn)冬日石榴開花的異像,心下生奇,不日叫上同學(xué)堂的幾個小子,從后院翻墻進了凌府,擄走了樹上的七朵榴花。凌老爺?shù)弥,氣得老臉發(fā)紫,胡須直顫,闖入董家就要砸鍋,被家人好歹攔下。凌老爺?shù)汩L嘆;“我家寶貝孫女的皇后命被你董家給毀了!”。十多年后,凌老爺仙逝,凌鶯鶯果然沒有做得皇后,只做了寧州府梅家的二少奶奶。
凌鶯鶯出了大門,秋蟬早叫了黃包車在外面候著。鶯鶯上了黃包車,落下車簾。車夫一聲;“坐穩(wěn)”,隨著一陣煙塵卷起,黃包車從南門外直向東門飛奔而去。
大少奶奶沈雪琴得知老二家的媳婦即刻過來看她,又驚又喜。這位二奶奶生性孤傲,到了梅家好幾年,除了重大的日子要闔府聚會外,其他時間幾乎不出家門。即使大家聚在一起,也難得見她開口與人講話,雖如此,她的臉上也還是淺笑盈盈的,不若冰霜雪冷。今天是什么日子,勞動這位行動與常人不同的二少奶奶專程來府上看望她?沈雪琴也顧不上多想,忙叫春桃收拾前廳,燒水泡茶,并特地將她最愛的一盆蕙蘭從臥房搬到前廳。她知道,鶯鶯是雅人,雅人肯定愛蘭花。前廳擺上蘭花,也顯得自己不俗。寧州城不大,一盞茶的功夫,凌鶯鶯便到了東府,妯娌兩個便在寒暄中落座。春桃給鶯鶯上茶,一盞白茶上漂著幾朵茉莉花苞。春桃上完茶,鶯鶯便對春桃說:“這丫頭,你光顧著給我上茶,怎么就將你家少奶奶奶的茶給忘了?”,春桃急忙回話;“我家少奶奶正服湯藥,不宜飲茶!薄zL鶯聽聞,趕緊問沈雪琴身體何恙?可否要緊?沈雪琴一邊責(zé)怪丫頭多嘴,一邊說沒有大礙,脾虛畏寒,不過吃些湯藥做些調(diào)理。凌鶯鶯自幼不僅熟讀詩書,還頗通藥理。被大少奶奶這么一說,便仔細地端詳起二少奶奶來。這位二少奶奶皮膚白凈,卻面帶倦容。這樣的天氣反倒比旁人怕冷一點,還多穿了一件大襖。鶯鶯便道;“那江郎中給你開了什么藥方?吃了多久?可見好些?”,沈雪琴便一一做答。春桃說:“正好,少奶奶的藥湯也好了,您乘熱喝下!保笊倌棠堂嬗胸(zé)怪:“這丫頭,有貴客在此,卻一個勁的叫我喝藥,好不不懂事,等晚些熱熱再服不遲”。春桃應(yīng)了退出前廳,便留下妯娌兩個說些閑話。不一會,只聽得春桃在后院抱怨,原來大力不小心將藥方丟到水盆中,撈起來已經(jīng)濕透,即便曬干,也是皺皺巴巴,明天去益草堂抓藥,會遭伙計笑話。鶯鶯聽到此處,便叫秋蟬喚來春桃,將藥方拿來,她給重新眷抄一遍。沈雪琴立即說到:“如此甚好!”
鶯鶯接過濕透的藥方,拿起春桃備好的筆墨,準備眷抄藥方。這一看不打緊,鶯鶯的心卻緊了起來。這藥方,一眼看上去不過是附子干姜之類的溫補之藥,可里面卻含有淡竹葉,榆白皮。淡竹葉性涼,榆白皮性寒。即是溫補,何來這兩味中藥?淡竹葉利尿催產(chǎn),榆白皮又治墮胎后下血不止。鶯鶯本是冰雪聰穎之人,再仔細看沈雪琴的神態(tài),坐姿,倦怠畏寒,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她不動聲色地執(zhí)筆眷抄藥方,一邊不經(jīng)意地問:“吃此藥對月事可有影響?”,沈雪琴道;“我本來月事不調(diào),也沒有什么感覺。近來好像又推遲了些日子”。鶯鶯點頭,心中已然明白了十分。只見她平心靜氣,下筆如飛,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好一幅娟秀漂亮的小楷。鶯鶯一邊將新眷好的藥方遞給春桃,一邊順手將舊藥方揉皺,輕輕握在手心。喝完一口茶,便要起身,準備告辭,同時示意秋蟬取出羊脂玉的掛件交于大少奶奶。沈雪琴驚訝不已,一再推辭。鶯鶯道:“姐姐,難得你記得去年的除夕我在席上隨口說過尋不到上好的山參,難道就不許我記得姐姐的生日便是本月的月末?”,沈雪琴唏噓不已,又是一番感動。
回府的路上,凌鶯鶯打開握在手心揉皺的藥方,越看心里越清晰。她只是不明白,為什么江郎中會開這樣的藥方?這毋庸懷疑是梅老爺?shù)氖疽。沈雪琴肚子里的孩子為什么不能留?孩子無辜,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她)不應(yīng)該未出塵世便慘遭毒手。鶯鶯如此想著,在路過護城河的時候,她吩咐車夫停落,款款下車,盈盈趨步到河邊,將這張殺人不見血的虎狼藥方扔進了清澈的河水之中……鶯鶯看著藥方隨著流水越飄越遠,又想起自己眷抄的新藥方,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